第44节

  蕙女官连忙应道:“是。”
  裴溪故动作轻柔地替宋栖迟掖了掖被子,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对蕙女官低声说道:“其实这样的事本来不必麻烦姑姑,但朕身边实在没有可以信得过的人了。以后,就请姑姑留在暖阁里,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有姑姑在,朕也可放心些。”
  “是,奴婢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
  到了晚上,宋栖迟依然迷迷糊糊地睡着,并未有清醒的迹象。
  裴溪故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甚至叫人把御书房里的折子都搬到了暖阁里。
  床榻前就是一张紫檀木的八角案,他披衣坐在旁边,借着烛灯一页页翻看着那些写满了字的奏折。
  少女睡着时的呼吸声轻而均匀,令他觉得无比安心和舒畅,批折子的速度也比往日里快了不少。
  “陛下,鸾妃娘娘来了。”蕙女官站在他身后,轻声禀了一句。
  裴溪故立刻皱起了眉,不悦道:“她来做什么?”
  “说是许久未见陛下,特意来看望陛下。”蕙女官颇有些无奈,“鸾妃娘娘执意要进来,奴婢拦也拦不住。”
  话音刚落,就听崔鸾的声音极响亮地从木梯口处传了过来。
  “臣妾见过陛下。”
  崔鸾穿着一件杏红流烟百合裙,杏眼桃腮,眉目带笑,走路时蹦蹦跳跳的,如春日里一抹灵动的朝霞。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朝裴溪故走过来,把怀里捧着的几只贡橘摆到他面前的桌案上,笑道:“这贡橘可甜啦,臣妾特意给陛下带了几个,陛下尝尝吧。”
  裴溪故不动声色地望旁边挪了挪,离那几只贡橘远了些,沉声道:“朕不爱吃橘子。你若无事,便回宫去吧,朕还有事要处理。”
  崔鸾明显感受到了裴溪故的冷漠。
  她撅了撅嘴,并未离开,而是看向躺在榻上的宋栖迟,睁大了眼睛问道:“她是谁呀?”
  其实她今日来,不过就是想看看,这位能让陛下养在暖阁里的美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裴溪故神色冷淡,转头吩咐蕙女官,“天色不早了,送鸾妃回宫吧。”
  崔鸾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她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仍是不死心地往床榻的方向瞟着,陛下不告诉她,她自己看还不成吗?
  蕙女官平静地上前去挡住了她的视线,恭敬道:“陛下还要批折子,鸾妃娘娘还是请回吧。”
  崔鸾看不清榻上的人,只得恨恨地收回了视线。她又看向裴溪故,见他神色专注地批着折子,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讪讪地说了句:“那陛下早些歇息,臣妾告退。”
  待崔鸾下了楼,裴溪故才撂下了手里的折子,微微皱起了眉。
  方才崔鸾不过在他身边站了一小会儿,现在这屋子里便全是她身上那股极浓的香粉味道,闻的他一阵恶心。
  裴溪故站起身,将崔鸾刚刚拿过来的几只贡橘全都丢了出去,又将窗子打开了一道缝儿,好散散这屋里的气味。
  开了窗,他又怕宋栖迟冷着,便走到她榻边坐了下来,用身体替她挡着些背后吹过来的冷风。
  少女身上的桂花香气淡淡的,他深深嗅了几口,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宋栖迟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脑子晕的厉害。
  裴溪故的手探过来,覆上她的额头,一股熟悉的冰凉感渗进她的肌肤,她慢慢地有些清醒了,挣扎着侧过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少年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慢慢清晰,宋栖迟烧的有些糊涂,只当自己仍在清宁宫里,她伸手就去拉裴溪故的衣袖,含糊不清地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来:“阿朝……”
  她的声音弱弱的,软软的,像只猫儿,在朝他喵喵叫唤。
  裴溪故眼中瞬间被惊喜填满,心剧烈地跳着。
  天知道,他等这一句阿朝,等了多久。
  第47章 橘络 “殿下……阿朝很想你。”……
  裴溪故赶紧靠过去, 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阿朝在这儿。”
  宋栖迟晕乎乎地眨了眨眼, 看见自己正扯着一截明黄的袖子,立刻皱起了眉,想也不想便松了手。
  “你才不是阿朝呢……”她口中嘟囔着,疲惫地合上了眼,“阿朝最喜欢穿白色的衣裳,才不会穿这样丑的黄色。”
  裴溪故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龙袍,这……很丑吗?
  眼看着好不容易醒了一会儿的宋栖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不由得有些懊恼, 恨恨地掸了下那绣着龙纹的明黄色衣襟。
  都怪这破衣裳, 殿下才叫了他一声阿朝, 转眼便又不认了。
  裴溪故思忖片刻, 暗自打定主意,从明日起, 便再也不穿黄色的衣裳了。
  *
  鸾香宫。
  崔鸾忿忿不平地进了屋,一进去便气呼呼地在美人榻上坐下, 伸手扯过一旁的软毯胡乱盖在膝上。
  “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陛下竟连她是谁都不肯告诉本宫!”
  “娘娘消消气。”
  侍女阿缈连忙端了茶过去, 小声道:“奴婢刚刚向陛下身边的王公公打听了下, 王公公只说那是大夏送过来的人,别的就不肯多说了。”
  “大夏送来的?”崔鸾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缈凑过去,殷勤地替她剥着桌上的蜜橘, 笑嘻嘻道:“管她是从哪儿来的,难道娘娘还怕她么?娘娘可是陛下的妃子,而她无名无分的, 拿什么和娘娘争呢。”
  “可是……”
  崔鸾正要反驳她,外头的宫女忽然朝殿内禀了一声:“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她一下站了起来,不安道:“都这个时辰了,她来做什么?”
  不容她细想,云青枝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睨着她淡淡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崔鸾讪讪地挤出一个笑来,连忙否认:“姐姐哪儿的话,臣妾自然是盼着姐姐来呢。”
  云青枝懒得听她说这些客气话,转身吩咐灵音将外头的几个木箱搬进来,开门见山道:“这次和谈大夏送了不少珠宝首饰,我分了些出来,其他的都收进库房里头了。喏,这些是给你宫里的,你好生收着吧。”
  崔鸾一面让阿缈去收下,一面闷闷不乐地撅着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有闲心管这些?姐姐没听说么,陛下今日,竟把一个女子送进了峦山殿的暖阁里头。臣妾方才不过是想去问问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倒被陛下冷着脸赶了出来。”
  云青枝冷笑一声:“活该。”
  “你……”
  崔鸾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她。
  “陛下白日里处理国事已经够累了,晚上难得休息一会儿,你还要去扰陛下的清净。”
  云青枝双手环.胸,神色淡漠,懒懒道:“你要是想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我可以告诉你,你就别再去烦陛下了。”
  崔鸾吃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云青枝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云家是做什么的。”
  崔鸾将信将疑,“那你且说说,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是大夏的清宁长公主。”
  云青枝的口气淡淡的,落在崔鸾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她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愣愣地跌坐回美人榻上,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若她没记错的话,当年陛下被送去大夏为奴时,做的便是这位清宁长公主的寝奴。
  这件事宫里不少人都知道,虽然不敢放在明面上说,但私下议论总是有的,她也是无意中从几个爱嚼舌根的宫女那儿听来的。
  陛下,明明应该恨极了那位清宁长公主才对啊……
  云青枝见她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由得蹙眉道:“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惹出什么事来,让陛下不高兴。”
  崔鸾回过神来,一下子急了,“如今陛下房里都有了别的女人了,臣妾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再说了,姐姐不是喜欢陛下么?臣妾看姐姐,倒像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似的!”
  “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云青枝冷冷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鸾香殿。
  她走下石阶,不走那条被打扫干净的石路,却偏偏要去踩路两旁堆起来的积雪。
  深一脚浅一脚,踩出两列交错的脚印来。
  灵音抱着她的大氅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娘娘现在是要去哪儿?”
  云青枝头也不回地说:“去峦山殿,我有要紧事要与陛下说。”
  她一面踩着雪,一面想着方才崔鸾对她说的话。
  “姐姐不是喜欢陛下么?”
  是,她是喜欢裴溪故,可那又如何?裴溪故不喜欢她呀。
  她本想着,就这么一直陪在他身边,总有一天能将他冰冷的心给捂热。
  可是这位清宁长公主的出现,让她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隐隐感觉到,裴溪故与那位长公主之间,似乎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纠葛。
  云青枝叹了口气,她本来是不想管这件事的,可却又不得不管。
  爹爹传信给她,说朝中那些大臣们听说陛下在暖阁里养了个女子,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皆说什么新君数日不近女色,如今骤然得了个可心的美人,定是被迷了心窍了。
  且裴溪故又不曾对外言明这女子的身份,更是让那些大臣们浮想联翩。
  她得想个办法止住这些不好的流言,才能稳住朝中局势。
  云青枝进了峦山宫,在寝殿门口停了下来,抬头望了一眼旁边那座小小的暖阁。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进去,而是对门口的宫女说道:“你进去向陛下通禀一声,就说云贵妃有要事求见陛下。”
  她想,陛下许是不愿意旁人进这暖阁的吧。
  她等了一会儿,就见裴溪故从暖阁里走了出来,她连忙上前道:“臣妾唐突前来,还望陛下恕罪。”
  如今天色已晚,若不是有急事,她也不会这个时辰来找他。
  “无妨,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虽然陛下不愿臣妾过问此事,但臣妾……还是想劝陛下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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