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云青枝穿着雪白的素服,在众臣惊讶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走到了崔凛面前。
  “崔将军是不是忘了,云大人虽然膝下无子,但还有我这个女儿。”她盯着崔凛的眼睛,淡淡启唇,“我云家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崔凛愣了下,随即便笑了起来,似乎并未把她的话当回事,“娘娘是陛下的妃子,应当在宫里安心享福,宫外的事,娘娘就别操心了吧。”
  云青枝轻嗤一声,冷冷道:“我虽是陛下的妃,但亦是陛下的将。当初进宫,也只是为了能更好的辅佐陛下而已。”
  她转身看向裴溪故,垂眸行了一礼:“如今云家需要我,还请陛下下旨,废除我贵妃的封号,准我离宫。”
  “这……这怎么行!”崔凛大惊,慌忙劝阻,“贵妃在宫中并无大过错,岂可说废就废?”
  裴溪故的视线落在云青枝脸上,慢慢说道:“贵妃入宫时,朕曾向她许诺,哪日她若不想在宫中待着了,便可自行离宫。”
  从云青枝入宫那天起,他便知晓她的心意。他不愿耽误她,曾不少次劝说她离宫回府,不必一辈子都困在这深宫之中。
  她生来便该是自由自在的鸟,应当于万里晴空自在飞翔。
  那才是她真正该有的样子。
  从云贵妃的躯壳中脱身,去真真正正地,快快乐乐地,做回她的云家大小姐。
  崔凛一下子慌了神,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云青枝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裴溪故淡淡睨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有云大小姐在,暗线之事崔将军就不必操心了。另外,崔才人在宫中屡次犯错,且不知悔改,朕已下旨将她驱逐出宫,待崔家交出兵权后,便与你们一同迁到淮安去住。”
  “这……”
  崔凛还想争辩,裴溪故已经沉声打断了他:“崔将军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没……没什么。”崔凛只得把一腔怨气尽数吞进腹中,咬着牙道,“只是交接兵权一事十分繁琐,还请陛下给崔家一点时间。”
  裴溪故点了点头,见其他人无事上奏,便吩咐退朝。众臣依次退出殿外,只有云青枝脚步未动。
  她立在大殿中央,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少年,轻声道:“青枝还有一事要告知陛下。”
  “你说。”
  “我回府后,会从云家旁支中挑选合适的人选,替我接掌暗线。”她凝望着裴溪故如墨的眼瞳,微微笑了下,“我想离开皇都,带上青寰,去别处散散心。”
  “好。”
  裴溪故抿唇应了声,又叮嘱道:“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开口就是。”
  云青枝嗯了一声,便转身往外走。她抬脚迈过门槛,雪白的裙裾溶进漫无边际的天光里。
  不知为何,裴溪故忽然觉得心头一阵酸涩,他蓦地站起身,对着她的背影轻轻说了句:“青枝……谢谢你。”
  云青枝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
  “陛下不必谢我。你的恩情我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如今……我们也算是两清了吧。”她在心底轻轻说着,用力吸了吸鼻子,快步走下了门外的石阶。
  她想,出了这宫门后,这里,她大约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
  下了朝,裴溪故便径直回了暖阁。
  宋栖迟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迎了上去,“阿朝回来啦。”
  “嗯。”裴溪故极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在桌案旁坐了下来,又垂眸去看她的手腕,“伤口可好些了?还疼不疼?”
  宋栖迟笑着摇了摇头,“不疼了,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
  她拿起手边的茶壶,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边,关心道:“朝中的事,可都处理好了?”
  裴溪故点了下头,“云贵妃自请离宫,接掌云家暗线,算是断绝了崔家的念想。另外,我已下令收回崔家的兵权,崔凛虽然十分不情愿,但也勉强答应了下来。”
  宋栖迟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崔家一向野心勃勃,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交出兵权,你还是得小心些。”
  “殿下放心,阿朝心中有数。”
  裴溪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柔声道:“殿下只管待在这儿好好养伤就是,其他的事情,阿朝会处理好的。”
  他边说边站起身,“阿朝去给殿下拿药膏来。”
  宋栖迟闻言,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等等,我还有件要紧事要对你说。”
  “何事?”
  “今晚,你陪我去一趟念和殿好不好?”
  裴溪故不解道:“那里如今停放着云大人的棺椁,殿下去那儿做什么?”
  “带你去见一个人。”宋栖迟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与太嫔之死有关的人。”
  *
  夜深风寒,雪花絮絮。
  经历了一场大火,念和殿已不复昔日的风华,变成了一座焦黑的破屋。
  云郴的尸体就放在屋子中央的红木棺椁里,只等从宫外请来的僧人诵经过后,再送回云府。
  云姨娘跪在棺椁前头,不停地打着哈欠。
  “人死都死了,还守什么棺呐……”她不耐烦地嘟囔着,强撑起几分精神掀了掀眼皮。
  一阵寒风穿窗而过,破旧的窗棂咯吱作响。四角放着的灯盏明明灭灭,几条白绫交错飘舞,影影绰绰,竟似人影。
  云姨娘胆子小,瞧着瞧着便害怕起来,她有些心虚地往后挪了挪,离那棺椁远了些,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一道白绫恰在此时被风扬起,似缥缈的雾气,在她眼前铺开惨淡的白色。
  她不禁有些发毛,哆嗦着又往后退去。那道白绫慢悠悠地落下,露出空荡荡的石墙。
  风声呜咽,似哭似泣。
  云姨娘抱着肩膀,望着那面石墙,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
  幽黄的灯火映在上头,照出火烧过的痕迹。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墙上……竟有道人影。
  那黑影从墙上慢慢地走了下来,踏过地上的白绫与纸钱,一步步朝她走去。
  “莺莺……别来无恙啊。”
  云姨娘哭号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门边跑。可那道门不知为何竟然从外头锁上了,她用力地捶打着,却根本无人应她。
  而那黑影依然在她身后徘徊。
  那是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子,长长的黑发挡住了她的双颊,云姨娘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唇角有黑色的血不断滴落。
  她想起清禾被毒酒赐死那日,唇边流下的,便是这样的黑血。
  云姨娘吓得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她背靠着门,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你,你别过来,是我对不起你……清禾,你放过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第68章 棋子 “正是用着他的时候。”
  那女子轻轻笑了一声。
  “莺莺, 你别怕呀。”她双袖拖过地面,如两只狰狞惨白的手, 慢慢朝云姨娘伸去,“我只是想和你叙叙旧而已。”
  她越靠越近,云姨娘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哭嚎着缩在门边,连声求饶:“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错了,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知错了?”女子歪着头, 唇角的黑血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这么些年, 你可曾有过半分悔意?”
  云姨娘盯着地上的黑血, 双眼空洞无神,疯了一般地朝她磕着头, “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用美人计去救云郴的, 先帝根本就没想杀他, 是我一时嫉妒, 想拆散你们。可是我……我没想过先帝会赐死你,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那你当初对我说的话……也是假的了?”
  云姨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道黑影已经从墙的另一侧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那男子长发白衫,脸上布满狰狞可怖的伤痕, 几乎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
  他慢慢地飘至那女子身后,漆黑的眼瞳直直地盯着云姨娘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冷声道:“说什么清禾要你替她好好照顾我, 都是你胡编的吧!”
  “云……云大人!”
  云姨娘彻底崩溃了,她不停地磕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我只是想替自己谋个好出路……那时我趁着你醉酒,打扮成清禾的样子去你房中,也不过是想有个孩子,以后好有个倚仗。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求求您了……”
  “原谅你?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害死青枝的母亲?”
  男子的声音清清冷冷,落在云姨娘耳中,就如鬼魅在她耳旁低语。
  她哆嗦着手抹了一把鼻涕,哭丧着脸哀求道:“那是我一时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如今我已知错了,您就宽恕我吧……我去夫人坟前给她磕头,我给她磕一百个头,好不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云姨娘怔了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接着,有人推开了门,云姨娘立刻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死死地攥住那人的衣袖,口中不停地喊着:“有鬼,救救我,救救我……”
  宋栖迟皱眉拂开她的手,转头对裴溪故轻声说道:“阿朝,方才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裴溪故薄唇紧抿,抬手唤来身后跟着的侍卫,冷声吩咐道:“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绑起来,压到明晖殿去。”
  云姨娘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竟然是裴溪故和宋栖迟,更是慌了神,声音颤抖的厉害,“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你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罪无可恕。”
  裴溪故咬牙忍着心中的怒火,转头对跟在他身后的王年说道:“传朕旨意,夜召百官入宫,朕要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她当年犯下的错,还朕的母亲一个清白!”
  王年连忙应下:“奴才这就去办。”
  云姨娘很快便被几个侍卫绑了起来。
  她脑中一片空白,仍旧死死地盯着屋内的棺椁,好半晌后才明白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难道……我方才看到的鬼魂,都是假的?”
  宋栖迟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若不用这样的法子,你如何肯承认你做下的事?”
  “你……”
  云姨娘忿忿地瞪着她,身后的侍卫立刻不耐烦地堵住了她的嘴,将她往明晖殿的方向拖去。
  裴溪故缓了缓神,侧身拉住宋栖迟的手,柔声叮嘱道:“我去趟明晖殿,你先回暖阁歇息,今晚就不必等我了。”
  “好。”
  宋栖迟柔声应下,目送着他走远了,才转身走进念和殿里,对着那两只“鬼”喊了声:“好啦,人都走了,可以出来了。”
  那女子便撩开长发,取出帕子擦净唇边的血污,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孔。
  “温采,这次的事,多谢你和蔡大哥帮忙。”
  宋栖迟朝她笑了笑,余光瞥见站在她旁边的男子,不由得赞了句:“蔡大哥这易容术当真是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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