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窝囊
“品质安全现场会”，放在落地镗周围召开，可见床边被粉笔划圈的斑斑血迹，床边还放了几件角架的废品、次品，废品打叉，次品抅打叉，靠在那上的箱纸板上写着红字：废品500件，次品5000件。
国风前来参加现场会的，有代经理、老熊、毛主任及铸造、锻铆的两个主任。
铸造车间正在安装最先进的树脂砂造型设备，其主任点了个卯又回去了，代经理叫刘夷把他叫回来。
刘夷是车工，代表金工车间参加现场会。
兰蕙没去，她一个星期没上班了。中国人好面子，庞三姐此闹，兰蕙如何有脸再来？
代经理因此十分郁闷、失望。
这次现场会之后，国风成立“品质安全部”，老熊任这个部的督检总长。
此前，毛在生虽总管国风品质，但充其量是个总体检查员而已。
督检，不仅检测产品质量，还要督察车铣刨操作合理不合理、装掐合格不合格，并给予指导。
毛主任瞧不上老熊，几次上谏代经理要求撤换。
老熊学历可以，是l大学经济管理系企业管理专业的本科生，又参加在职自学读硕的考试，但对机械制造技术外行，在这样单位立足，同样也有个技术热身的过程。
国风大量启用管理人才，但前提诚如兰蕙、顾新民，到一线锻炼，而老熊例外，老熊是老龙头外甥，他大学毕业来国风就坐定办公室。
毛主任非常反感，自己女儿复旦毕业（她也在职读硕）要到下面锻炼，他是什么狗屁大学毕业？
连光洁度都不懂就当质量督察长，毛主任卑视老熊，认为他是混饭吃的二混子。
在他眼里，无论什么大学毕业，在这公司不懂技术，狗屁也不是，他从不正眼看老熊。
但老熊对毛主任十分敬重，尤其在质量会议上，总是说毛主任如何重视、如何内行的夸奖、而其他车间主任，他提也不提。
他把去年各车间推荐的“质量管理奖”，礼让给毛主任。
毛主任大老粗，倒认为老熊嘲弄自己，干脆现在路上碰见老熊连头也不抬了。
兰蕙、顾新民半天车间半天办公室轰击了老熊的脑细胞，他认识了自己不足，干脆告别了办公室，跟车工师傅学车床了。
现在，他已经会开车床干简单的活了。
老熊在大学实习时，曾经在一家国企搞iso9000质量认证，对质量体系运作有所认识，有一天，他对代经理说：质量，好听点的，就是品质。
品质之好，源于制造者的品质和管理者的品质，及环境的品质。
代经理最初没把老熊放在眼里，凡是通过关系进来的，他都不屑一顾，他蔑视家族管理遗风，搞过质量认证的人他见过多了，但在质量管理上有创见的他就没见过。
但有一次，有个技术比武荣获“能手”称号的青工，对外来取活的“上帝”不恭，好像是内蒙古阿右旗的一个牧民，看他蓬头垢面，瞧不上眼，人家问活在哪里？
这青工理也不理，这牧民脾气也挺大，干脆活也不要了，“啐”了一声，就走了。
老熊质量督检路过这里，目睹了全过程，后来就给代经理建议成立“品质安全部”，毛主任对此不解，且反对，没参加两部成立会。
他打电话给代经理，“经理，你的领导水平、质量意识应该远远超过老熊，还受人家指拨？他啥也不懂，连表面粗糙度都不知道。”
“毛师傅，我个人智慧、能力是有限的，得依靠国风实实在在的每个人，包括你这样的技术高手，我更需要一个具有开拓精神、为国风负责的团队，个人英雄的世代早已过去。”
“可你是清华高材生，总工程师、国风总经理、听从别人，会降低你的威信，别人会认为你没主见，窝囊。”
“噢，采纳别人意见就窝囊？奇谈怪论。唐太宗大皇帝，也要听曾是他敌人的魏征的意见，都不觉窝囊，而我们这时代，比那时进步多少了，听取别人意见就窝囊？”
代经理，这个清华机电系高材生，听到“窝囊”二字，不由得浮想联翩，在大雅时，他不止一次听人说他“窝囊”，世人所谓“窝囊”，其意大概有二：一是被人欺凌而忍气吞声；二是有本事不被重用被排斥；三是没本事碌碌一生。
代经理前两种兼而有之，至少在大雅时是这样，弋经理的桃色新闻天下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而且，一个经理采本单位工程师的花，天下少有的奇闻，偏偏让他碰着了。
他多次徘徊在月下的戈壁滩上，坐在砂石土墩边，遥望北京、遥望长江浪间他的故乡，琢磨“窝囊”的内涵。
开辟一个领域、开创一个世界，是祖国和人民寄于清华学子的厚望，历史的使命。
当他首次进入清华大门、看到“欢迎你进入总工程师的摇篮”，禁不住热血奔流。
学习期间，为了他们成才，万吨水压机给他们做实验，世界上所有最先进的机床、最先进的汽车、最先进的计算机清华都不缺，供他们研究、试验。
他们每月的伙食费，也比兄弟院校低的多。祖国和人民掏血本培养他们，为了什么？
他有许多同学在国外，他几乎每天收到国外发来的信息、e—mail、打来的长途电话，有邀请他到国外创业的，有邀他旅游玩的。
但他从未想过真正意义上的离开祖国半步。
你知道吗，他是真正喝长江水长大的，他的母亲就在长江里，就在长江里的一个岛上，这个岛是我国的第三大岛——崇明岛，属于上海市，是被上海市重点规划的一个生态岛，风景秀丽，空气新鲜。
可他为何要到这大漠边缘、荒山之下的小城市来？
他所填的毕业志愿是：到祖国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去。
因为他的血液有长江水的因子，他的母亲姓唐，是崇明岛在明代抗倭英雄为国捐躯的唐一岑的后裔，从小教导他：
喝这长江水，就要为这大江的咆哮出力，同时，也要分担这巨浪所受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