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05节

  治生
  命,他就像看着鹬蚌相争的渔翁一样,看着时机偏帮,确保不会有一方全然获胜,一定要他们双方都斗到精疲力竭,届时他才好得利。
  公主府外的皇宫宿卫撤走了。
  又数日后,小郡主牛乃棠寻到公主府中来。
  已是傍晚,穆明珠略有些诧异,想起牛乃棠上一回来时,曾说与她一同去父亲牛剑处理公务之处相见。但当时她是为了策划非常之谋,如今母皇既然有封她为秦王的打算,又要她处理马政,事情看起来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若是她此时与执金吾亲近,反而招惹了母皇的猜忌,岂不是得不偿失?此一时,彼一时。
  穆明珠一面起身而出,一面想着究竟还要不要陪牛乃棠走这一趟。
  “来了?”穆明珠亲切道:“替我买的话本可带来了?”
  牛乃棠却跟平时有些不同,眼睛直愣愣盯着廊前的花看,闻言受惊般回过头来,见是穆明珠,不安耸立的肩头这才平复下去。
  “对不住……”牛乃棠看向自己空着的手,“我忘记了……”
  她圆圆的脸上没了素日的笑意,反倒有种惶恐不安的神色。
  穆明珠打量着她的神色,不动声色道:“那你这赶着傍晚来,是要在我府中蹭饭喽?”
  牛乃棠勉强一笑,道:“我没胃口。我看着表姐吃吧。”
  穆明珠上前一步,仔细看着她,柔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这样的神色出现在牛乃棠面上,实在不同寻常。
  牛乃棠抬眸看了她一眼,圆眼睛透出一丝惶惑来,旋即又转眸看向周围,像是怕接下来的话给人听到。
  穆明珠面上只是关切,心中却已经转过无数念头——难道是牛乃棠听到了什么消息?
  “表姐,我父亲今夜不回府。”牛乃棠终于开口,却是提了一则小小的请求,道:“我今夜可以留下来跟表姐一同睡吗?”
  坦白说,穆明珠的睡眠不算很好。哪怕是在熟悉的环境中,身边躺着另一个不算很亲近的人,也会让她难以入眠。上一次她跟牛乃棠一同宿在韶华宫,她便没能睡好,次晨醒来完全没有精力恢复的感觉。然而此时牛乃棠神色有异,留下来联床夜话、一夜可以说太多事情。
  穆明珠决定放弃一晚的睡眠,接纳这个熟睡时打鼾的小表妹。
  “有何不可?”穆明珠轻声笑道:“不过是多置一张床而已。”
  穆明珠近日胃口也不是很好,晚膳只简单用了些点心。
  牛乃棠却连点心都没吃,只是看着她,时而又低下头去摆弄手指,忧心忡忡的模样,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穆明珠知道不能追问,若是惊跑了她,更难问出来,只耐心等待着——既然牛乃棠主动选择了来她府上,想必已经做了打算。
  夜色降临,两人沐浴更衣过后,同往穆明珠的寝室内。
  樱红提前带人准备,在穆明珠的床边又置了一张小床,窗下虽有小榻,却不是待客之道。
  牛乃棠当着众侍女一言不发,早早缩到了小床棉被底下。
  樱红熄灭了角落的连枝灯,只留了床帐边的一盏小灯烛,便在众侍女之后,亦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给这对表姐妹掩上了门扉。
  待到众侍女脚步声远去,牛乃棠这才从棉被底下探出身来,小声道:“表姐,我能到你床上去吗?”
  穆明珠见她如此小心,若有思索。
  牛乃棠怕她不答应,又道:“我有话想跟表姐说。”
  “你过来便是。”穆明珠拉开床帐,看了一眼紧闭的长窗,待到牛乃棠过来之后,向内挪了一挪,给她让出位置来。
  牛乃棠却没有躺下,只着中衣坐在床帐中,忽然转头看向穆明珠,幽幽道:“表姐,我好像怀孕了。”一语出口,这数日来的惶恐无助像是都有了出口,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然后她小心维持的冷静分崩离析。
  她捂着脸小声哭起来,边哭边道:“我该怎么办?我不敢寻医官来看,医官看了,若是父亲知道了,若是陛下知道了,我要怎么办?可是我害怕,我要怎么办?我没有想过会怀孕——怎么会怀孕?”
  她才刚刚十五岁,哭起来时嗓音发颤,隐约似孩童一般,却已经在担忧怀孕之事。
  穆明珠在最初的愕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亦坐起身来,问出了关键的问题,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对于牛乃棠来说,这却不是一个能轻易说出口的答案。
  牛乃棠只是捂着脸哭,肩头发颤。
  穆明珠想了一想,要让她说出实情,得让她感到安全才行。她便伸出手去,抚了抚牛乃棠的发顶,柔声道:“你得把全部情况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想办法,对不对?”
  牛乃棠小声泣道:“表姐,不可以帮我找个医官来吗?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好。”穆明珠答应道:“我可以。但是我要先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确保你以后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牛乃棠终于放下手来。
  昏暗的床帐中,她脸上的泪痕银闪闪的。
  她看了穆明珠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终于小声道:“是……歧王……”
  歧王周睿。
  穆明珠又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牛乃棠诧异于她的平静,转念一想,又觉表姐是故作平静、免得叫她难堪,不禁感到一阵酸楚,“是从元初十四年的夏日……”
  话一旦开了头,底下的故事便都出来了。
  牛国公府的后院,紧挨着的乃是一位已致仕沈侍郎的府邸。早在十数年前,沈侍郎便已经辞官还乡,后来他的儿子在外为官,建业城中的老宅便彻底空了。再后来,这处老宅据说是卖给了丁侍郎,但也一直无人来住,只几个下人守着宅邸。
  而牛国公府地方很大,主人却少,原本后院是空置的,只当成一个花园,屋舍也都是闲置的。直到牛乃棠母亲死后,牛乃棠在原来的院子中,总是想起母亲来,一草一木都伤情。她便不喜留在原本的院子里,恰好夏日花开,便总是躲到后院花阴中看话本,有时候在花架下、不知不觉便一日消磨过去了。
  事情发生在这年初夏,牛乃棠正如往日一样看着话本,忽然听闻墙后传来人语声。也是合该她有此孽缘,恰好一册话本看完,她便寻着那隐隐约约的声音,往墙边摸去。有一株十数年的柳树,生在墙内,横伸枝丫,探过牛国公府后院的墙,又跨过狭小甬道,一直伸到那废旧宅邸的后墙上。牛乃棠才看完才子佳人园中相会的故事,不免好奇那荒废的宅邸里,来了怎样的新人,兴许也是个俊俏的郎君呢?她踩着凳子上了树,沿着那柳树成人手臂般粗的枝丫爬过去,从自家墙头,翻到了对面墙头上。
  她趴在树上低头看了一眼,却见树荫里,两名俊美的郎君正在对弈,真如话本变成了现实一般。
  谁知她只来得及看一眼,便觉疾风扑面,若不是下意识紧闭了眼睛躲避,非得给打瞎了不可。饶是如此,她额头上也挨了重重一下,叫她痛呼一声,从墙头树上栽倒下来,跌了个七荤八素,手指在泥土中摸索到什么,睁眼一看,却是一枚玉质的棋子——正是方才用来打她的暗器。
  她尚且不知自己的处境,就听那两名郎君,第一人道:“我来解决她。”
  第二人却道:“不忙。”
  牛乃棠翻身坐起,揉着发痛的额角,嘟囔道:“我不是坏人。我是隔壁牛国公府的。”
  “是执金吾的女儿。”方才那第二人道,“是贵客。”
  第一人不说话。
  牛乃棠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两名俊美的郎君——真如话本里写的一样!
  其中双眸狭长,看起来温柔多情的那一位,对她笑道:“方才不慎伤了小郡主,真是失礼。”他就是方才说话的第二人。
  后来牛乃棠才知道他是士族之望的谢钧,而另一人则是歧王周睿。
  谢钧倒转折扇,轻轻推在周睿腰间,笑道:“怎么见了真人说不出话了?昨日不是还同我说,执金吾的女儿貌美吗?”
  周睿压下诧异,看谢钧的眼神行事,干巴巴道:“是,我的确这样说过……”
  牛乃棠原本只是觉得他们俊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其中一位郎君竟留意过她!
  她惊喜又羞涩,道:“你觉得我美?你真觉得我美?”
  就这样,牛乃棠与歧王周睿相识了。
  穆明珠听到这里,便知道当初牛乃棠是因为“执金吾女儿”的身份,在谢钧眼中看来有利用价值,因而捡回了一条性命;伺后若是看情况不对,随时杀了她也不是难事。但牛乃棠并不知背后这些事情,只说他们最初当她是坏人,要押她见官,知道她身份之后,误会便解开了。在牛乃棠的讲述中,她跟周睿的初遇,就像是蒙了一层玫瑰色的滤镜。
  穆明珠思量着,当时谢钧与周睿出现在丁侍郎买下的宅邸中做什么?又或者这丁侍郎根本就是个幌子?
  “歧王与我约定,明日同一时间再相见。”牛乃棠脸上有淡淡的红晕,陷在回忆中,轻声道:“第二日,我们在月下说了好久的话。他约我次日再见,我应了。”
  “第三日,我、我……”牛乃棠说到这里,脸上羞意大胜,轻声道:“我便将身子给了他。”
  穆明珠:?
  穆明珠尽量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道:“你是说,第三日你就跟他睡了?”
  牛乃棠垂眸,轻声道:“是。”
  “你当时多大?”穆明珠算了算年龄,“还不太到十三岁?”
  牛乃棠懵懂看着她,道:“我十二岁便来潮了……”
  穆明珠骨子里冒冷气,心里又觉得恶心。她清楚这是谢钧与周睿布下的局,怎么可能是牛乃棠心甘情愿?就算是话本看多了,一个正常长大的十二三岁少女,在不被强迫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在三两日内与陌生男子真睡?她按住牛乃棠的肩膀,道:“你再想一想那一晚的情形,歧王真的不曾强迫你吗?”
  伴着穆明珠的问话,牛乃棠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月下长谈过后,她本已心满意足要走,却忽然给歧王从背后抱住了。
  他那么高,又那么有力。
  她记得她的慌乱与挣扎,记得墙头摇动的柳树,记得他蛮横的双臂,也记得她的求肯与泪水。
  这不是她期望的。
  她只是想与他说说话,也许还会牵一牵手。
  可是他听不见她的求肯,只是要她屈服在他的武力下。
  事后他道歉,又变成了温文尔雅的模样,说他实在太喜欢她了,说他一时失控,说如果她要求、他会休了王妃与她成亲。
  她只是哭,心里糊涂极了。
  “表妹?”穆明珠晃了晃她的肩膀。
  牛乃棠目光微微失神,轻声道:“当然……他不曾强迫我,是我喜欢他。”
  如果她不喜欢他,要怎么忍着恶心活下去?
  她当然应该是喜欢他的。
  第188章
  穆明珠望着泪痕未干、却说着“喜欢”的小表妹,因人生来便有的同理心,感到一阵汹涌的怒气。
  哪怕不经由理智的推测,她也已经从牛乃棠恍惚的神色中,看出当初的事情并不像她口中所说那么美好。
  而牛乃棠之所以要美化在她身上发生过的**,只是因为她现在没有能力、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也看不到这种能力,去惩戒施暴者。
  因为牛乃棠无法惩戒施暴者,所以她只能欺骗自己是喜欢的,否则这股愤怒就会内化、毁了她自己。
  可是施暴者为何能逍遥法外?为何如此肆无忌惮?
  穆明珠抚着她轻颤的肩膀,已经大致能猜出周睿与谢钧当日的龌龊筹谋。
  现在的牛乃棠乍看上去都还是一团稚气,更何况是三年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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