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悄然而逝
燥热的夏天总是难熬,如果再加上一节冗长至极的世界历史课就更加让人难以接受了。
不大的教室里坐了四五十人的样子,蒸腾的热气在两顶摇摇欲坠的小吊扇的牵引下氤氲着在空中翻滚流转,而后消散于无声之中。
闵妍打了个哈欠,眼神有些无奈。温教授是她所有的老师中最无聊的一个,也或许不是因为老师的问题,是因为世界历史这门课对一个不感兴趣的学生来说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以吸引人的地方。但这门课又是她每周哪怕是哈欠连连都必须来上的——温教授讲课或许不太吸引人,但他扣起平时分来还是可以确保每一个“不听话”的学生都能挂科。
她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闺蜜柳青书,不出意料的是她已经一如既往地趴在了桌子上,呼吸平稳得像是在家里睡觉一样舒服。下课之后再相互抄一下笔记,依照以往学长学姐的经验,这门课应该可以擦边通过。
温教授唯一可圈可点的可能就是他的讲课完全可以申报全国首席催眠师的资格了吧。
闵妍掏出纸巾擦了擦鬓角的汗珠,作为一个稍有洁癖的女生她非常反感现在身上像是要被浸透的丝滑感觉。
在这样一个教室里上课简直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蒸包子一样难受。温教授喋喋不休的说教就如同包子铺老板在和顾客斤斤计较,乏味中让人莫名的不太舒服。
“他在讲什么玩意,一惊一乍啊。”柳青书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问道。
闵妍注意到温教授的催眠曲忽然换了音调,响度也是上了几个档次,他略显皱纹的脸涨得通红,每说一句话都有一大股气流喷涌而出,神色很是激动。连带着几个睡觉的同学都被惊醒,不知所措地四处观望着可能出现的教务处人员。
但过去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多余的人员出现,只有温教授越来越激情的演说。闵妍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今天所讲的课题上去。
“他好像在讲中国封建制度对女性的残害。”闵妍总算是看出点名堂,只是不太清楚为什么温教授一到这里就像是av里被戳中g点的女优一样激动得全身颤抖。
“‘叁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不都是这些年来老生常谈的话题啦。”柳青书躲在人堆里偷偷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地说道。
近些年来由于女权运动的兴起,中国古代的那些对女性压榨的制度被大家翻出来反复评说——“叁从四德”被人大骂封建糟粕,“叁寸金莲”更是为人深恶痛绝,不少女人开始行使早就被写进宪法里却很少被使用的冠姓权,而相当一部分男人则是对此惶恐不安。
男人的喧嚣,女人的争吵,投机者的煽风点火,理中客的太极拳法都在资本的浪潮里翻涌前进——这是个男女关系极度混乱的时代,闵妍虽然不参与其中,但也保留自己发表意见的权力。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温教授这么大个人还激动成这个样子。搞得我刚才摸鱼的时候还以为教务处的来查纪律了。”闵妍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脸上略有苍白。
柳青书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听温教授的讲课,没多久就嗤笑道,“这老头子的屁股是歪的啊。”
“屁股歪了?”闵妍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大学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竟然政治立场有问题。
柳青书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还有些傻乎乎的闺蜜,这个闺蜜哪都好就是说话做事直脑筋,说话有的时候不好听,也听不出来别人的言下之意。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能和她有这么好的关系吧。
理了理思绪,柳青书耐心地给她解释道,“我们国家古代是对女性极为不友好,甚至有相当长的一段男尊女卑的时期。但是这个温教授他只说我们国家的,对西方不但不提及还大肆吹捧。这不就是典型的捧一踩一?”
待闵妍后知后觉的点头,柳青书又接着补充道,“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国家和西方相比那可真的说得上是小巫见大巫了。实际上,除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新时代,在过往的每一个历史时期中,欧洲的女性都会被束缚,程度从温和的到最严厉的,而所有这些拘束都打着训练和规范的幌子。”
“在欧洲的大部分家庭里面,女孩们被迫接纳并忍受所有类型的个人拘束,束缚手臂,肩膀吊带,睡眠托架,使佩带者禁声、失聪甚至是失明的面具。背板使之保持严格直立,固定在背板上的项圈让她们的头高高昂起,这些都是这个体系中的一部分。”
“这个体系之所以不曾消亡是因为女性群体接受这样的观点:所有的拘束都是彰显身份所必须的,因此她们自己的女儿们也在劫难逃。此外,曾经的流行观点是:拘束越多,女人味越浓,女孩们曾经被体系化的、循序渐进的束缚起来,在有些例子中这种束缚达到了现代人无法想象的极端程度。”
“就拿个最简单的束腰来说吧。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可以接受的腰线标准是不断变化的——有时会出现十叁英寸(33.03cm)的极端标准;而在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标准被放松到十八(45.72cm)到二十(50.8cm)英寸,但随后就又返回到十四英寸(35.56cm)。说得难听点,裹脚最多是个残疾,束腰是会直接要你的命啊!”
闵妍惊讶得“啊”了一声,她之前只知道西方有束腰这种东西,包括现在很多宫廷裙都沿袭了束腰的式样,不过她还从未听说过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
柳青书自小就喜欢看一些历史名着,更喜欢抛开前人之见自己独立思考,于书本中找出自己的独到的理解来。
她得意地看了闵妍一眼,不点而丹的樱桃小嘴彻底打开了话茬子,很难让人想象出来这么一张小嘴怎么能说那么多话。
“更别说还有臭名昭着的单手套呢。单手套是一个很长的,包裹双手的覆盖物,双手手掌相对置于背后,系带整齐的从前臂向上延伸直到手肘,单手套会把手肘紧紧的压在一起。一个完全绕过双肩的环状结构,保证手套不会脱落,并且手套从手肘继续向上延伸数英寸,上面都有整齐的系带。”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头子看不见的角落把手臂反在后面,双肘试图像那些中世纪为男人所钟爱的淑女般紧紧靠在一起。但她只试了一次就连忙松开了。
“痛死我了,这姿势还真不是人能做的。而你想想中世纪的那些女人最少都是八小时以上。这还算不得什么,还有项圈、背板、口中花......”柳青书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继续戏谑地说道。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越说越吓人了。”闵妍故作不满地横了她一眼,柳青书也不甘示弱,娇笑着和她打成一团。
旁面坐着的男生自然愿意得见班上两个大美女香风四溢的美妙画面,竟是不约而同地挺直身子挡住温教授可能投过来的视线。
两个人玩闹了一阵,皆是香汗淋漓,玉体酥软。闵妍体力稍差,脸上已是有些不正常的晕红,颇有种西子捧心的娇弱之态。
柳青书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是大口地喘着粗气,丝毫没有一点女孩子端庄矜持的意思。
许是一时间兴致来了,柳青书还没喘几口气就在一众男生艳羡的目光中又凑了过来,娇软的身子像是一条水蛇缠绕在闵妍的身上。修长玉润的指尖挑逗着闵妍线条分明的下颌,眼角眯起促狭的笑意,“妍妍可是担心你的好情郎哪一天也会如此对你?”
“青书,你真的什么都能说。你再说我可是要生气了。”闵妍脸色微红,有些色厉内荏地回呛道,末了又小声嘀咕一句,“哪有什么情郎,别人那可不兴这么叫的。”
柳青书可不是见到漂亮女孩就走不动路的纯情小男生,她一点也不理会闵妍杀伤力极大的娇嗔,依旧是眉眼弯弯地笑着,继续说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么跟他说话了啊?”
“青书,你口无遮拦,在这么乱说话我可就不理你了。”
“别这样啊妍妍,我也是为你好,不要到时候脑子一热就跟着人家霍华德走了。到时候人生地不熟的,你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没人能帮到你啊。”
柳青书所说的霍华德乃是今年刚转过来的留学生,原来是在计算机专业拿第一的超级大神,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么一尊大佛怎么会来文学系。直到他对闵妍展开疯狂的追求之后大家才明白这算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说起来这霍华德相貌堂堂,出手也阔气,从来不斤斤计较,又身材高大,成绩优良,可以算是一个妥妥的高富帅了。在收了霍华德不少好处之后,闵妍的室友都已经转化成了一个个霍华德的忠实信徒,天天都在闵妍面前给他说好话,直恨不得能代替她嫁过去才好。
但柳青书也不知道怎么,或许是出于一种难以言状的直觉,总是感觉霍华德闪亮迷人的精致外表下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么美好。
柳青书这些天来都是话里话外地告诫自己的好闺蜜要慧眼识人,可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的女人怎么会在意别人说的几句话,还是一门心思地扑在那个异国男人身上。
见自己不过说了几句霍华德,闵妍便有了不豫之色,柳青书便没有再劝下去,扯了点无关痛痒的事情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清脆的下课铃声如同天籁般悠悠响起,早已按捺不住的学生鱼贯而出。闵妍在校道尽头和柳青书分别,她要去和自己的男朋友约会,而闵妍自己则是赶着回宿舍整理刚刚抄完的笔记。
“还说霍华德呢,自己还不是跑去找男朋友玩?见色忘友的小人”闵妍望着柳青书渐渐远去的背影小声嘟囔了几句,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宿舍走去。
夏天微凉的风带着少年忽而艳羡忽而躲闪的目光,轻轻抚过少女整洁齐整如荷花瓣盛开的低浅裙边,修长雪白的玉腿不急不慢地踱着步子,在古香古韵的青石板砖上踏出有节奏的轻鸣,很有种昔日夫差西施的响廊的韵味。
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反在背后,掌心是一本刚刚做好的笔记本,淡黄色的马尾微醺着斜阳轻快地上下摆动着,文静的同时却又不失少女特有的俏皮清丽之色。鬓边悄悄散落了一缕发绺,垂在一双剪水秋眸旁,在眼角的一颗泪痣的衬托下让人不由得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喟叹之感。
少女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她已经到了,而是闵妍忽然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自己的宿舍离教学楼并不是很远,只要穿过一片小树林便可。平常只不过十分钟左右就完全可以走到。可她拿出手机,才惊讶地发现离下课已经过去了叁十多分钟。
以往熟悉的树林忽然间变得陌生起来,刚才还不少欢声笑语的小径静如一面死水,只有闵妍一个人愈来愈凝重的呼吸声。天边的斜阳在闵妍后面摇摇欲坠,微薄的光亮已经不能照清前面的道路,不可触及的黑暗处好像藏着一张张泣血的可怖面孔。
难不成自己遇见鬼打墙了?闵妍想起曾经看过的恐怖小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明明还是叁伏天,浑身上下好像有种刺骨的冰凉。
一个透明的空洞慢慢在闵妍看不见的身后形成,边界像是水面般荡漾出一层一层的涟漪。空洞的最里面慢慢晕染出完全寂灭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可以从中透过。
闵妍还在彷徨着,无措着,那漆黑的空洞缓慢而又稳定地悄然把她吞噬进去,没有留下一丝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