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知(五)
两个碍事黏人的小祖宗怎么也打发不了,无法,正当四人打算联手闯百鬼族时,凡冥交界处突然涌出一群鬼兵,他们行色匆匆似乎在搜寻什么。荼离偷摸跟上去趁机劫下了一个落伍的鬼兵,一番威逼利诱下,鬼兵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槐鬼王临死前放走了他的坐骑三头地狱犬,并将一个锦囊塞进了狗肚子里,沉桑下了死令,上天入地也要杀了地狱犬,取出锦囊毁之。
能叫沉桑如此忌惮,那锦囊中想是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锦囊里头写了什么我真的不知,求你们放了我……呃啊……”鬼兵话未说完便已人头落地,荼离吹了吹风刀上的血迹,又干净利落地劈下鬼兵身上的衣裳项饰,扔给他们道:“穿上,遮遮仙气,到了百鬼族也好行事。”
西蟾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那你呢?”
荼离散了风刀,语气轻松道:“我去追地狱犬。”西蟾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荼离哥哥,我也去!”
“你不是嚷着要去百鬼族?”殊羽不动声色地将西蟾往边上挤了挤,转头看向荼离,“我跟你一道。”
荼离嘴角微挑:“那他们呢?你不管你弟弟妹妹了?”他二人年纪与荼离相仿,但金枝玉叶少不经事,比起荼离整日混迹三界的野山鸡,他们更像是被圈养在锦衣玉食中的芙蓉鸟。
蠢蠢欲动的元曦殿下立马自告奋勇:“兄长放心,百鬼族之事包在我身上。”
虽然担心,但殊羽还是点了点头,又吩咐他二人道:“就当去见见世面,不必非要打探出什么消息,百鬼族不可久留,一旦有危险,记得逃命为上。”小崽子们连连称是,一溜烟,跑远了。
荼离见殊羽这般左右为难的样子,故作慷慨道:“你若是放心不下他们,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殊羽一脸平静看着他,那样子仿佛在说你可闭嘴吧,荼离噗嗤笑出声,小心翼翼拽过他的衣袖,在他耳边温声说话:“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什么?”
“像新婚的小媳妇。”荼离舔舔嘴唇,“又想投怀送抱,又难为情。”
殊羽瞥他一眼,笑话他:“你知道小媳妇什么样?你成过亲吗?”
“没有。”荼离摇摇头,叹了口气,“也不会成亲。”
殊羽刚要脱口而出“为何不会成亲”,好在反应过来立马转个弯生生打住,他佯装着抱怨了几句阴雨绵绵的天气,才接着说起正事:“出发吧,兴许宋槐留在锦囊里头的东西能证实我们之前的猜想,得赶在百鬼族之前找到它。”
“是时候让你见识下我通天的本事了。”只见荼离挽起衣袖,洁白纤细的手腕伸出油纸伞外,抓一捧风和雨,闭眼闻了闻,接着指着东边道,“那处鬼气最盛,鬼兵往那儿去了。”
荼离拇指食指成圈,搭在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竟凭空召唤出一只一人高的白虎,那白虎额头至后背布满银色鳞甲,坚不可摧,牙如碗口般粗,四肢雄壮爪尖锐利,它仰天长啸,引一阵地动山摇。
“走。”荼离飞身落到虎背上,向殊羽伸出手,殊羽微愣了愣,也便一同坐了上去,白虎得了指令,忽的长出一双翅膀,凌空飞了起来。
他二人一前一后坐着,荼离转过头,得意道:“威风吧。”
“我以为你自由惯了只爱自个儿腾云驾雾,原来也爱豢养坐骑。”
“好歹我也是溯风族老大,这点排场还是得有的。”荼离回身拉过殊羽的双手,死死扣在自己腰上,“抓紧,我还没驯服透呢,它一发脾气咱俩就得被甩下去。”
殊羽笑了笑:“还有你荼离阿殿拿不下的,稀奇。”
“你我也没拿下呀,没什么稀奇。”荼离趁机摸着他的手揩了把油,如今吃豆腐这事儿是越发炉火纯青,殊羽似乎也习以为常,并不打算多做抗争,“这白虎两百年前抢了我的东西,还把我打个半死,我不服气可又不忍心打死他,就扛了七天七夜把它扛回了大荒汤谷,差点没把我兔妖奶娘吓得寿终正寝。”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殊羽的气息呼在耳后,挠得人心痒痒,荼离难得窘涩,手上松了劲语气却依旧平缓:“那白虎是只未成人形的千年兽精,我足足驯化了百十年它才肯勉为其难载着我,不过大概是大荒汤谷里头伙食不大好,我总觉着它瘦了,坐着都硌得慌。”说罢,荼离适时地扭了扭胯,他的腰还握在殊羽手里,这么一扭立马显出几分情/色来。
原本以为殊羽会立马放开他,结果腰间的力量却丝毫不减,其实殊羽那会儿已经云游天外,他想起之前左旌说起的荼离三百岁大战白虎妖的事,之所以会有那么一场恶战,是因为白虎妖抢了他的荷包。左旌虽然不知,殊羽却是一清二楚,荷包里头藏着的,是他送给荼离的一块龙骨。
原先只听了那么回事,现下亲眼目睹这体壮如牛的白虎,一爪子下去怕是能将人拍成肉泥。三百岁时的荼离修为才几许,他怎么敢干出这般虎口夺食的事来,不过是一块龙骨罢了,连命都不要了吗?殊羽回过神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喉咙也有些发哑,他哽咽道:“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东西被抢了再问我要就好。”
荼离吃惊地回过头来,殊羽也看着他:“是龙骨,对不对?”不想计较殊羽为何会知道,荼离突然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口,接着立马回头道:“不怪我非礼你,你这话在我听来就是勾引。”
荼离搓着白虎的兽毛,埋怨他道:“你就给我留了这么一个破东西,我若还弄丢了,怕你将来认不得我。”
殊羽亦不满:“我之前问你龙骨是否还在,你诓我说不知丢哪儿去了。”
“不然呢?”荼离哼了一声,“不然我跟你说,我日日带在身上,哪怕睡觉都不离身,每每想你时便拿出来看看,我说这些话你不脸红吗?”
“我脸红什么?”殊羽笑道,“明明是你该脸红。”
“在你面前我什么话说不出口,什么事干不出来?”荼离轻描淡写道,“那时候年纪小,不懂是什么缘故,可再遇见你我便什么都明白了。我原本就想掖着藏着过一辈子,反正能见到你就好,可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不是想遮掩便能遮掩的。”
殊羽松开手没说话,荼离却也不在意,继续说着:“可我既已挑明,事情开了头,就万没有装作若无其事的道理。那夜你说我们先不要再见面,当时我心都疼了,是真的疼,一点儿都不矫情,后来我自个儿跑百鬼族,也想着冷静冷静,可你倒好,你也巴巴地跟着来了,还说是来寻我为我洗脱嫌疑。还有方才,我明明给了你机会,你明明可以甩了我同你弟弟妹妹一道走,你却又跟了上来。神君呐,你说,我该对你存个什么心思才好?”
说得轻松却句句肺腑,殊羽无言以对,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的上是作茧自缚,拒绝的是他,可迎上去的也是他,荼离坦坦荡荡,自己却优柔寡断。可是,究竟为何犹豫,分明在荼离初次表明心意时就该制止断舍,未及止损难道不都是自己纵容默许的缘故吗?
良久,殊羽才终于沉沉开了口:“抱歉。”
“若是要拒绝我或是说些大道理开解我,那便不用讲了,反正我也不会听。”荼离道。
“我尚未想好。”殊羽说得十分艰难,“你我都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人,也许总有两全的法子。”
这是何意?荼离怔住了,什么两全的法子。
“所以你并不是要拒绝我?”荼离直白问他,殊羽撇开头,耳垂泛红,低声道:“我怕我现下做出的决定将来会后悔,所以容我自私一回,给我些时间想清楚。”
“好。”荼离靠在他身上,“多久都行。”
雨初歇,阴沉沉,虫鸣鸟叫一时喧嚣,清风袭来,席卷起暮春凉意,刚还说说笑笑的荼离突然板起一张脸,神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怎么了?”殊羽瞧出他的不对劲来,荼离拍了拍白虎示意它停下,接着挽了一缕风,似乎仍不置信,跳下白虎将手掌覆在身侧的一株参天大树上,直到最后得出结论:“鬼兵不见了。”
“不见了?”殊羽跟着跳下来,“会去哪儿?”
“不知。”荼离道,“突然间消失了,风中一点鬼气都没有。”
殊羽狠狠道:“难道他们已经找到地狱犬,回百鬼族了?”
荼离皱着眉,并不这么认为:“白虎一直伏地飞行,前方气息尽在我掌握之中,如果他们真的找到地狱犬,毕定会有一场打斗,那时气息便会被搅乱,而不是同现在这样凭空消散,一点征兆都没有。”
他二人面面相觑,忽然异口同声道:“调虎离山!”
嗷呜!白虎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嚎叫,紧接着,远处飞过来一行人。
竟然是灵均。荼离一双眉,蹙得愈发深。
灵均见到他们亦颇为意外,忙追上来恭恭敬敬道:“我正要去大荒汤谷,竟在这儿遇见荼离阿殿,太好了。”此地为莱芜山一带,再继续往东千里,便是大荒汤谷。
殊羽不动身色地将荼离挡在身后,肃然道:“思齐之死我仍在调查,灵均殿下未免心急了些。”
“殿下误会了。”灵均尴尬道,“思齐一事已水落石出,我此趟前往大荒汤谷便是去跟阿殿赔礼道歉。”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灵均拿出巫王亲笔信,双手递给荼离,道:“思齐与沉桑勾结,里应外合盗了血髓草,谁知思齐临阵变卦,只想独吞血髓草助长修为,沉桑恼羞成怒将他杀了,又顺水推舟陷害给了阿殿。”
“哦?”荼离冷笑一声,“此事你如何得知?”
灵均叹了口气:“近日百鬼族内乱,巫族探子来报说是在沉桑的鬼兵中发现了巫兵的行迹,他们助力沉桑夺了鬼王一位,我们顺藤摸瓜发现那些巫兵竟是思齐一门麾下。父王大为恼火,当即派人彻查清楚,这才发现了思齐一门与沉桑勾结之事,思齐身边的近侍见事情败露,想着求一条命,便坦白了方丈山上发生的种种。”
怪不得沉桑此番能如此顺利杀了宋槐取而代之,原是有巫兵效力。
“巫族最是善毒,与宋槐倒也相生相克。”荼离抱着胳膊道,“思齐一门如何处置?”
“已尽数诛杀。”灵均回道,“父王当即写了书信叫我带到大荒汤谷,务必要好好跟阿殿说声抱歉,之前思齐一事是我们错怪了你。”
今儿是个什么日子,都上赶着道歉呢。
灵均又道:“此事差点儿牵涉神族,清越原打算亲自去天宫说明缘由,不过现下遇见殊羽殿下,我回去跟清越说一声,免得她白跑一趟。”
殊羽淡淡回他:“有劳。”
“客气。”灵均笑道,“不过二位在这莱芜山做什么,看样子是有什么要紧事?”
“遛虎。”荼离信口说着,“这莱芜山是座妖山,我养的白虎饿了,正好抓几只小妖吃吃。”
灵均哈哈一笑,道:“沉桑初登鬼王,三界怕是要乱上一阵,我也得赶回巫族,下次再好好与二位叙旧。”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告辞。”灵均转头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身道,“对了,西边就不要去了,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一片血污,恐污了二位的眼睛。”
荼离瞬间抬眸,追问他:“发生何事?”
“没仔细瞧。”灵均道,“就看到一条三头犬,开膛破腹倒在汪洋血海中,肠子流了一地,真是造孽。”
呵,果真是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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