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遇园

  冷月寂寂,雪意溟蒙,夜漏深长,似是捱不到天明。
  “阿衡…”温婉从梦里醒来,唇齿间还呢喃着这个名字,摸摸枕头上凉凉的一片,全被自己的泪水打湿。
  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如绝望的潮水,无止无息。
  梦境从记事起就伴着她。在梦里,她也曾努力地想要看清榻上人的模样,却总是徒劳而终。
  怕惊动值夜的小丫头,温婉连灯也不点,借着窗外的月光,轻手轻脚换过枕头,默默披衣埋头苦坐。
  她又喃喃地低唤了一声:“阿衡”,只觉这名字绕在口边异常的熟悉,仿佛曾经唤过千遍万遍,却偏偏总记不起人来。
  秦云塞草燕支月,到似是谁曾与她把盏言欢,如今都化做断井残垣。一片悲怆凝满心间,温婉默默垂下头去,不让低低的啜泣溢出唇间。
  落雪初停,苏暮寒居住的沧浪轩里,外书房的灯几乎燃了一夜。
  流苏素日在苏暮寒的口味上留心,又被慕容薇留在这里,几分忐忑几分窃喜,那一日马车内与慕容薇的谈话被她在心里温过千遍,字字记得清晰。
  见苏暮寒晚餐用的少,早在小厨房煨了一锅鸡丝咸粥,加切成细丝的豆腐香菇与菜心,细细搅得均匀,盛在瓦罐里给苏暮寒送粥。
  苏家人丁不旺,没有与苏暮寒一辈的女眷,楚朝晖不喜欢偌大的王府空空落落,没有让儿子早早避去外院。
  紧贴着垂花门的空地腾出,修了一个开阔舒朗的三近院落,苏睿亲笔提了“沧浪”二字,做儿子日常起居之所。
  穿过沧浪轩的月洞门,还有一个小园子,取名遇园,是楚朝晖特意为儿子修建。
  按着苏州园林的样式布置,叠石为山,苍松碧梧,又有池水涟漪,绕着楠木褪色的曲栏,是数株芭蕉与修竹。
  日落时分,百叶重台,映着檐角斜阳,最是赏玩的好去处。
  穿过月洞门,还有一个几十丈的空场,若苏暮寒不去校场,这便是他日常练功的地方。
  遇园以一条泥金色方砖铺就的小路贯穿南北,两旁竹叶扶疏有致,一头连着沧浪轩,一头紧连着二门外苏暮寒的外书房,方便他在两地来回,不必绕行。
  流苏就是踏着这条泥金方砖小路由内宅来到外书房,隔着楠木镶嵌玻璃的窗扇,她看到依稀有人影影绰绰,知是有客,便先不进去,就在廊下站住脚。
  苏暮寒的小厮墨玉认得她,先亲热地唤一声姐姐,又请她去茶房里暖和,殷勤地说道:“世子有客,姐姐先这里歇歇脚,我去给姐姐拿些点心。”
  流苏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晓得尊卑轻重,她笑着道了谢,随墨玉走到茶房,将瓦罐交到他手里。
  “不劳你费心,我放下粥便回内院。世子既然有客,你先把粥煨在火上,等世子得了闲再呈上去。世子晚饭进的少些,你好歹劝着用一碗粥,别叫夫人担心。”
  墨玉答应着接过粥,又端一碟小厨房送的点心:“劳动姐姐费心,就着吃杯茶再走。”
  流苏便拈起一块点心,闲闲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有客人?内务府的人竟没挡下?”
  墨玉先沏茶给流苏,自己也倒了一杯,低声说道:“不瞒姐姐,这位客人内务府挡不下,来人说他是咱们王爷的堂叔伯弟弟,早先听着信儿,从云南专程赶过来的。”
  流苏听得蹊跷,扬眉问道:“王爷一族如今不是好好地都住在苍南县,怎么又扯上了云南?这都出了西霞地界,怎么叫人辨身份。”
  墨玉道:“谁说不是,从未走动,咱们世子也不认得,却不好怠慢。这会儿正陪着说话,少不得先安排住下,等明日回了王妃再做打算。”
  苏家的亲戚多年不走动,府里的下人们都不认得,所以墨玉说得含糊,流苏到听得明白。
  雪夜难行,流苏放下茶碗告辞,墨玉特特给她寻一盏带玻璃罩的灯笼,送出门外:“天冷路滑,姐姐慢行。”
  流苏道了谢,提着灯笼出门,正碰见另一名小厮乌金引着客人出来,自己忙避在一侧。
  廊下的灯打在客人脸上,显得有几分朦胧。流苏好奇地望了一眼,又暗暗垂下眼眸。那人身形高大魁梧,卧蚕眉下巍巍虎目,湛而有神,到与安国王爷的确有几分相像。
  外书房里,苏暮寒满身疲累却毫无睡意,他用过流苏送的粥,在房里来回踱着步,似是极难做某个决断。
  夜色融融,寒月映着檐下的冰棱,远望遇园,好似一片玉琢的楼台。
  苏暮寒踱出书房,沿着遇园的暗金泥砖小路散步。一条小路往返,不知被他来回走了几遍。
  三更十分,苏暮寒似是下了决心,叩开了云南来客的房门。
  慕容薇四更时朦胧睡去,这一觉到睡到天光大亮,被寝殿里叮咚作响的滴水声唤醒。
  纱帐外那几只荷叶形的盆子静静伫立,流水从花间潺潺而下,依然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贪婪地躺了一会儿,慕容薇才慵懒地开口唤人,璎珞带着几个小宫女,捧着铜盆香巾花露等物,次地走进来,服侍她起身。
  晨妆初起,久违的红日终于冲破云宵,金黄的阳光洒满前庭,又从雕刻着芙蓉纹样的花梨木窗扇透进来,倾泻在梳妆镜前的慕容薇身上。
  大殿上碧绿的琉璃瓦被太阳光映的金灿灿,融化的冰棱沿着檐下铜制的铁马缓缓滴落下来,叮咚有声。
  在殿内闷了多日,方才被拿到廊下去的一对金丝雀轻盈振翅,在白玉笼中婉转地娇啼。红豆正指使小宫女拿剔好的核桃肉,给它们添食。
  从窗外望出去产,殿内积雪未融,似是琼楼玉宇,红梅上点点银白,透出俏生生的寒意。
  今日是十五,按规矩拜见皇祖母的日子。记挂着要早早见到祖母,慕容薇吩咐摆膳。她匆匆用了一碗银耳羹,就撂下银筷,吩咐璎珞为她更衣。
  璎珞照她早先的习惯,先捧了一件樱花紫绣金银两色八重樱样的缂丝广袖月华裙,请她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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