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交锋

  一片银装素裹的洁白中,苏暮寒魆黑的战马墨离如一道犀利的闪电,划破寂静的雪野,直插黄捷与叶仁青所在的屯田大营。
  苏光复与苏暮然各骑一匹青骢马,紧紧随在他的身后。
  到了约定的黑山口,苏暮寒轻轻勒住了缰绳,墨离前蹄腾空,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冲着苏暮寒咴咴叫了两声。苏暮寒安抚地拍拍它的头顶,一人一马都安静了下来,定定地望着屯田大营关得严严的大门。
  离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那两扇沉重的大门终于发出轻微的轧轧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一队人马无声走出,当前的正是黄捷,他身后便是叶仁青。
  五千兵将刚从睡梦中唤醒,被自己的主帅催动,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雪野,以他们最迅捷的速度迎向立在黑山口的三骑。
  苏光复强抑着心中的失望,与黄捷简单对视之后,给他指明道路,要他命令军队直接翻越黑山口,与靖唐关的人汇合。
  队伍堪堪走到黑山口下,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忽然响起,几颗照明弹腾空,黑魆魆的山口两边,骤然亮起了无数的松明火把。
  右侧的一队人马,赫然是李之方父子亲自带队,他们旁边是楚朝晖与罗琪的坐骑。左侧的队伍,便是屯田大营另三名将领,各自身披战甲,手中刀剑霍霍指向黄捷的五千人马。
  见到楚朝晖一袭连着兜帽的黑色大氅端坐在枣红马上,被松明火把映照的面庞格外苍白,苏暮寒的心刹那之间被刺得千疮百孔,却似乎又被凝气成冰的寒夜结成层层坚痂,再也学不会柔软。
  母子分别已然三月,在这种形势下见面,全无一丝欣喜。楚朝晖昂然望着对面的军队,还有隐身在旌旗底下的苏暮寒,拿手中马鞭遥遥一指,先对着那五千士兵开口。
  “你们是堂堂正正的西霞子民,怎能随着奸人行不义之事?做为军人,眼里该看到的是整个国家的利益,而不是满足哪一个人的私欲。”
  仓促间被带出的这五千士兵,有一半人不晓得今夜紧急行军所为何事,只知道跟随自己的主帅号令。
  眼见李大将军亲自围堵,安国夫人又义正言辞,触动前日安国夫人在点将台上的铿锵之语,有好些人觉得黄捷行事不够磊落,已存了退缩之意。
  眼见军心浮动,黄捷再顾不得从前的伪装,他大喝道:“莫听她信口雌黄。明明是当今陛下不公,苛待新任的安国王爷、苛待咱们苏大将军的独子。咱们誓死追随苏大将军,怎忍心他尸骨未寒,亲生骨血便受这种磋磨?今次宁肯背上骂名,也一定要替忠良遗孤讨个公道。”
  “黄捷,凭你巧舌如簧,莫想蛊惑我西霞军心”,楚朝晖手里的马鞭遥指着黄捷,切齿说道:“分明是你们一群人妄图颠覆大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黄捷,你也是条汉子,行事却不够磊落,守着这五千子弟兵,却要将他们带上死路。说什么替苏睿鸣不平,你敢不敢承认苏睿其实是死在你们手中?”
  哗得一声,如同一瓢凉水溅进滚烫的热油中,两边军营里如同炸了锅。不管是黄捷那边的队伍,还是李之方的手下,都在窃窃私语,一时群情激奋。
  苏暮寒只觉得有把锋利的斧头将自己的脑袋一劈两半,他怔怔立在了原地。
  他的印象里,母亲虽然柔婉,说话做事从来一是一、二是二,绝不曾说半句谎言。今日军前既然公开指责黄捷等人,必然不是一面之辞。
  叶仁青触动心事,嘴唇翕动了几下,竟然无言以对,悄悄往苏光复身后缩了缩。唯有黄捷依旧开口狡辩道:“苏大将军之死,跟我没有半分关系,楚朝晖你不要血口喷人。”
  两个隐匿在军中的奸人同时现身,楚朝晖嘿嘿冷笑,手里的马鞭一直不曾放下。她脸上如被寒霜清覆,凝结成片片冰花。
  瞧着往苏光复身后瑟缩而去的叶仁青,楚朝晖冲着二人怒喝道:“不是你,便是他。叶仁青,你敢不敢对着皇天厚土起誓,班师回朝的途中,射向苏睿的毒箭跟你们没有半分关系?”
  被苏光复狠狠瞪着,叶仁青硬着头皮回道:“军中人人尽知,苏大将军伤在敌人箭下,因伤重不治,不幸中途罹难。夫人这种说法,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某不能领受。”
  “够了”,李之方手中长剑出峭,远远指着黄捷与叶仁青等人:“那天本将军就在苏大将军身畔,清楚地听到了弓弦响动的声音,射箭之人就藏在咱们军中,一时不查才酿成千古大祸,叫你们隐藏得如此之深。”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听在苏暮寒耳畔,每一句都如腊月天的惊雷、六月的飞雪,将他轰得晕头转向。
  心间却是清明的,那时自己曾托兵部的人打探,晓得那一战的凶险,却未曾听过父亲受伤的传言。去岁腊八节那一天,他本是开心的等着班师回朝的喜讯,未曾想以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的消息,直接是父亲去世的噩耗。
  他那时悲痛欲绝,迁怒于慕容皇族,竟无瑕思考过父亲的死因。
  许许多多个环节渐渐穿起,面对苏家人的殷勤与激进,他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不敢深究,生怕自己骑虎难下,揪出的是不想接受的事实。
  苏暮寒一时心乱如麻,却忽然听到对面母亲冲着自己大喊:“苏暮寒,你世受西霞俸禄,竟敢起兵叛乱,是为不忠;错认杀父仇人、与豺狼为友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如何对得起你父亲昔年的教导,还不赶紧下马认罪?”
  字字句句都如重锤,击得苏暮寒骑在马上的身形摇摇欲坠。眼见他心神恍惚,乌金悄悄打马上前,稳稳托住苏暮寒的腰身,低低唤了声主子。
  苏暮寒蓦然清醒过来,眼前又闪过金銮殿上袁非血洒台阶的画面,经年的仇恨与压抑如潮水绝堤,苏暮寒不敢去追究父亲离世的真相,却发出一阵悲愤的嘶吼:“千错万错,都是你们负我父子在先,我替自己讨个公道,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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