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3章 347.偶然的决战(四)

  三秦民风尚武彪悍,民间私斗成风,人人习以为常。甚至就连那些光屁股的娃娃,也惯用武力来解决“争执”;而且家大人见到自家儿子,被人打出了一个满脸花,也会先埋怨孩子给自己丢人了,再教他们些“家传武艺”,为一雪前耻提前做好准备……
  西北军老兵,就是在如此“恶劣”的社会环境下成长起来。他们崇尚武力、心思单纯,脾气暴躁,颇有上古豪侠之风。这样的百姓,天生就是当兵的料!一旦血气涌上头顶,什么利害关系、什么生离死别,就全部抛诸与脑后!他们的战场哲学,就只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遭到攻击之后,一门心思就要把面前的敌人撕成粉碎!
  而庞青山之所以下令撤军,也正是被一个临死之前、还非要拉他垫背的西北军卒,吓破了胆子……
  更重要的是,王百川本人,只是个能耐稀松的老兵油子不假;但他麾下的将士,可不都是无能之辈!那些百战余生的西北军老兵,常年与漠北、西疆两军浴血厮杀;无论是生死经验还是花招手段,都绝非这些“南康新丁”可比。
  有了这一批百战余生的中下层军官辅助,更采用了“老带新”的混编模式;所以几次征发的西北军新丁,也很快学回了一身“滚刀肉”的习气;至少在打顺风仗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
  群胆起势,就算本性再懦弱的爷们,也会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而反观那位败军之将庞青山,并不是毫无战场经验的“传统儒将”。在他统领解忧军之前,也曾在华江战场上“见习”过几年。可由于战场不同,他在南康战船上服役多年,积累的只是丰富水战经验而已。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通常来说,水战的战法,就是两边弓弩手箭雨齐射,离近了之后,双方摇动拍杆、互相攻击;在水势稍缓的时候,还会有水鬼在水下赤身肉搏……至于那种血腥惨烈的“接舷战”,回顾“华江南北水战”的往日战例,发生的频率简直低的令人发指!
  而他麾下的解忧军,虽然个个“造价不菲”、也经过了常年的刻苦整训;但南康水军冠绝华禹,多年来始终御敌于华江以北;就连本地的强盗团伙,都是以水贼的形式出现,步军根本派不上用场,也无法积累战斗经验。
  所以,尽管解忧军已然成军多年,但好多将士们,还是平生第一次见血!更有一些本性善良、或是心中别有信仰的将士,竟然在与敌厮杀之际,看准了屁股、大腿等肉厚的位置落刀,避免“枉造杀孽”……
  战场虽大,却永远都容不下一个“善”字……
  苦思冥想而未有所得的庞将军,终于在黄昏时分,彻底放弃了审视自我、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
  昨日不可追、来日犹可为!“重新出发”的庞青山,竟偶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败中取胜”的方法……
  接下来整整三天时间,刚刚经历了一场打败的解忧军,仿佛全体战死一般安静;任西北军缓缓扎稳营盘,更几次偷袭粮草大营得手;可庞青山就是打定了主意,老老实实的做一只缩头乌龟,一步都不迈出去。
  至此,庞青山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朗。要么,你王百川就带着几万名步军,徒手去攻那一座邢州城;要么,你就点齐了兵马,来拔我的解忧军大寨。要么,咱们就谁都别动手,大眼瞪小眼的耗着好了。
  王百川是个小卒子出身,认识的字不多,对于兵法韬略、攻城御守之术,也只是“道听途说、略通皮毛”而已。可是他至少明白一点,这攻城拔寨的活,必须要靠器械辅助;别的不提,单是邢州城外的壕沟,解忧军大寨的箭楼,也不是他们靠着血肉之躯、士气意志,便能够弥合的天堑……
  如此看来,庞青山是被自己一次给打疼了,说出个大天来,也不会打“白刃肉搏”的倒霉主意。而西北军苦于没有军械,攻城拔寨自然也毫无可能……如果继续僵持下去的话,早已收拢了粮草的解忧军,一城一寨守望相助、至少固守两三个月、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反观自己,一旦朝廷有人容不下西北军,不愿拨发粮草援军的话……
  王百川知道,现在四皇子周长安,已经收复了三秦大地,随时都可以率军回援蓟州战场;而他们西北军此战,则是为了戴罪立功,给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西北军需要朝廷、而朝廷却不需要西北军……
  绝对不能再耗下去了!
  王百川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便立刻召集起了自己的“幕僚团”,也就是西北军的老弟兄们,展开了一场“阵前作战讨论会”。
  众人才刚刚入座、一名发色斑驳、但身体健硕魁梧的“老将军”,从那一截树墩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桌上的一张地形草图,对众人侃侃而谈:
  “要我说啊,这攻寨肯定不如攻城!你们想啊,要是没了营寨的话,庞青山还可以率军退回邢州;可如果没了邢州的话,那他们再向跑,就只能进山了!”
  “二北(伯),你说这大伙心里也明白,但说起来容易,就咱们这点家底,可咋打啊?你出去看看去,那墙那么高、那沟那么宽!弟兄们既不会飞,又蹦不了那么远……”
  “你俩说的那都是废话!弟兄们手里连长家伙都没有,林子也被你们一把火给烧干净了,想做个梯子都没材料!我就说吧,当初你们非要放火,我说不能放不能放……”
  “扯淡,这话你啥时候说嘞?净放马后炮!以后像这没味的屁,你自己闻干净了……”
  一时之间,西北军的中军大帐,变成了热闹的菜市;这些互相看了几十年的老弟兄们,此时你一言我一语,场面上热闹非凡、却连一句正文都没有,全都是互相攻击的废话。此次会议的组织者王百川,伸手掐了掐眉头,使劲儿一拍桌子,指着营帐外厉声斥道:
  “吵吵吵,都吵个球嘞?咱还剩多少粮食了?你们就不怕挨饿啊?刚才不是说要攻城吗?那谁知道这城该咋个攻法?别的话都别再说了!”
  那名发色斑驳的“老将军”,被王百川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
  “耶?你喊撒嘛!攻城有啥难的……叫阵呗!等着,二北给你喊个明白人去!”
  行伍之人,向来雷厉风行。待大包大揽的二伯走后,足有一刻钟的功夫,本就毫无威望可言的王百川,正听着这伙老**斗嘴,连脑浆子都快被吵开锅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传来一道光亮;王百川抬头一看,只见二伯领着一个五尺来长的矮个汉子,掀开了大帐的门帘……
  “你…你…你不是那天那个……”
  “王将军,又见着了哈!”
  从战术层面来说,当日庞青山之所以会吃下一场大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位汉子的嗓门,足够洪亮持久!而王百川也没忘了这位有功之臣,一见对方那憨厚的笑容,立刻上前两步,紧紧攥住了他的双手:
  “兄弟,那天你可是立了头功!别的不说,只要我王百川能活着回去,至少许你一百头小羊羔!”
  “那先谢谢王将军了……”
  二伯看着颇为熟络的二人,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纳闷的说道:
  “咋?你俩……认识啊?”
  “认识认识……”
  “那就好办了!铁蛤蟆啊,一会吃饱了饭,让你去邢州城下叫阵,敢不?”
  “二伯,敢我倒是敢……就是这嘴太笨,不知道该是咋个叫法……”
  一听这放羊汉子的苦恼,帐中的老**们,几乎同时停下了争吵。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盯着这个嗓门洪亮、本性憨厚的汉子,“嘿嘿嘿”的坏笑了起来……
  王百川露出一抹苦笑,拍了拍神色略嫌慌张的“铁蛤蟆”安慰道:
  “别害怕,他们不咬人。铁蛤蟆兄弟,你认识字吗?”
  “字?不认得……”
  “记性咋样啊?”
  “记性……反正我从小放羊,倒是没放丢过……”
  “这就行了!”
  次日清晨,在众人的怂恿与鼓励之下,西北军二十名长盾手四面回护,保着已然武装到了牙齿的铁蛤蟆,缓缓走到了邢州城的南门以下……
  “你们这群……咳咳……”
  才刚喊出了四个字,铁蛤蟆那古铜色的脸盘立刻涨红,头也差点垂到裤裆里去;而王百川与一众老兵油子们,在后面一个劲的喧哗叫嚷,为这位怕羞的兄弟鼓舞士气……
  铁蛤蟆也感受到了弟兄们的信任,他一横心一咬牙,随即气运丹田、闭着眼睛张口便喊……
  无数句“既硌牙、又刺耳朵”的脏街,顺着铁蛤蟆的好嗓门,飘扬在邢州城的上空。无论是城中普通百姓、还是解忧军的守城将士,都被这一片略带三秦口音的蹩脚官话,惊了一个目瞪口呆!
  城下这大嗓门的西北军,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听他口中这花样百出、荤素不忌的脏街,就算把蓟州路的所有泼妇全都捆在一起,也顶多与他骂一个旗鼓相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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