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向眼前虫的面甲。你他说。
  但阿诺冷淡地后撤一步避开乔瑞青的触碰:是您自己说的再不联系。这一次很抱歉,是军部的安排失误。不会有下次。
  像一盆冷水泼下。他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感到从指尖传来的一阵阵麻木。乔瑞青忍不住缩缩手指,想说点什么,但又悲哀地发现阿诺说的就是事实。
  阿诺等了一会儿不见乔瑞青说话,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很快混入军雌队伍中找不到了。徒留乔瑞青在原地失魂落魄。
  是,规则是他制定的。之前他一直害怕阿诺因为这样的规则受伤害,但没想到到头来患得患失的反倒是他自己。
  乔瑞青一下子没了探索的心情,怏怏回到虫群中去。
  *
  发现任务目标就是乔的时候,阿诺还是高兴了一阵。但想到自己已经不再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乔身边,难免心里有些低落。
  不过藏在战甲底下悄悄站在乔身边也不赖,他想。
  一场强制任务对乔瑞青而言或许是折磨,但阿诺在不起眼的角落偷偷吃到了糖果。他用目光描摹乔的眉眼,自顾自生出满心欢喜来。
  正满心思草长莺飞,阿诺发现虫群中突然传出一阵骚乱。千辛万苦挤进去,才看见乔跪坐在地上哭诉自己受了伤。
  可心疼坏了阿诺,他赶紧向长官申请贴身保护雄虫阁下。阿诺走在乔瑞青身边,仗着自己在暗悄悄把乔瑞青打量了好几番,怎么看都看不出哪里有受伤的样子。
  疑虑又开始生长。
  直到乔又向自己提出相似的要求,阿诺才意识到他刚刚是刻意为之。
  甚至可以说是栽赃。阿诺心底藏的那点不安一下就被引爆了乔到底知道不知道,那只军雌回因为他一句玩笑话失去前途、甚至丢掉性命?很好玩吗?
  他不知道乔和那只军雌有什么过节,只知道乔瑞青也开始拿雄虫身份压虫。
  连带着之前逼着自己看进去的那些挑动好战情绪的综艺也一起涌上心头该说中心不愧是中心,还是雄虫不愧是雄虫?
  伤虫的话语不自控地从嘴里跑出来,阿诺咬着牙走回队列中,心里其实有点茫然。
  后半天的拍摄乏善可陈,他还是藏在队列中远远地看乔瑞青。对方没有再搞什么事情,只有时候会往军雌队里张望。
  阿诺告诉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哪怕乔瑞青还是乔,也亲口说过不喜欢自己的。
  但还是忍不住关注。一方面是基于心中那点不甘心的小火苗,另一方面他冷静下来想想,也知道乔瑞青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情。而他真的要做的事情,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到了晚上,阿诺和队友换岗值夜,果然看到乔瑞青的房间隐约有动静。
  房门轻轻开了一道小缝,有虫从里面探出了脑袋。那个虫影侧身溜出房门,贴着墙根往西南方向丛林里挪去。他只背了一个小背包,走路蹑手蹑脚。
  想来乔是尽力地想要隐蔽,可是在月色下这点小动作实在是足够明显。阿诺盯着岗楼下那个小小身影犹豫复犹豫,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告诉来接班的军雌一切正常。
  换回常服下岗,他踩着乔瑞青留下的脚印一起步入丛林。
  第35章 回家 蜻蜓点水似的一眼,两虫就双双移
  乔瑞青屏息凝神走在漆黑林间, 说实在心里有点打鼓。临出门时他左右权衡,最后还是迈出了步。
  以防万一,他在屋里留了一张字条, 说清楚一切行动处于他个虫,一切责任由他自己承担。
  这样应该就不会连累到阿诺了吧?
  恶劣的气候终于让乔瑞青拥有回到荒星的实感:白天录制节目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夜晚便开始寒风阵阵、雪片纷飞。脚下的路还是他熟悉的,但这倒是他第一次在荒星晚上出门要知道这个星球夜间低温有时候可以杀虫。
  不知道是不是乔瑞青的错觉, 他感觉收编之后街道上更加荒凉,连原先随处可见的荒星特色小酒馆都消失得干净。
  失去了微茫灯火的荒星像个噬虫大口。
  乔瑞青裹紧大衣迈步向前,捂住口鼻抵挡烟尘和狂风。西南巷不远,穿过丛林就能到,但沿途的差劲路况开始让他气喘吁吁。
  寒风凛冽,他头顶的树枝咔擦一抖, 落得乔瑞青满头满脸的雪沫。
  还是休整一下再前行。他记得不远处之前开着个名气还行的店子, 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给个落脚处。
  理论上这里就该能看见那家店的大致轮廓了。乔瑞青眯着眼在重重霜雪中寻找, 终于勉强看见一个破烂木牌在风中瑟瑟发抖。
  那个木牌晃悠悠挂在一根树枝上, 只剩下半截;原先拿大笔龙飞凤舞涂抹的店名现在只剩下个三点水可以勉强看清。
  他走到近前,才发现这家店早已虫去楼空。失去定期维护,小小的建筑很快在恶劣气候下沦为断壁残垣, 哪还有半分虫气。
  乔瑞青抚摩发脆的墙壁,突然在心中生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这颗生气勃勃的星球, 在收编的那一刻被判下死刑, 失去灯火的建筑是无言的墓碑;而现在它被拉出来宣传,那是一场浩大而中空的追悼会。
  冷风在废墟间穿梭,发出呜呜咽咽的哀嚎。
  感谢帝国!现在生活好起来啦他们说。
  感谢你们为帝国做出的伟大牺牲和贡献,现在入土为安吧,闭上嘴不要愤怒、不要难过乔瑞青听见。
  他们妄想这样封住所有虫的嘴吗!
  乔瑞青想要大喊, 可是只能做到深深呼吸;他调转方向回到大路,往西南巷继续走去。老彼得说剩下来的虫都在那里,他想,那么希望也在那里。
  可是刚走出两步,乔瑞青听到头顶传来不详的嘎吱声。他抬起头,看到只剩下一小截的屋顶出现道道令虫心惊的裂纹。
  雪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要塌了!他在心里说了三百遍快跑啊快跑啊,可是双腿分毫不听使唤。情急之下他努力调动肌肉,反倒把自己绊倒在地。
  乔瑞青跌坐在地上看着砖石瓦块夹杂着冰雪掉下来,像是慢动作。心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还真让阿诺乌鸦嘴了
  躲开啊!千钧一发之际,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喊道。
  随后他被一只健壮的虫扑倒在地,推出去好几米远。你是傻的吗!就站在那里等身上的虫喊。
  乔瑞青在地上躺着,那位从天而降的英雄半趴在他身上。他们靠得那样近,以至于乔瑞青呼吸就能吹动身上虫半长不短的红发;胸膛贴着胸膛,过于激烈的心跳好像两只虫敲同一张鼓。
  阿诺跟来了?一认出这位英雄,乔瑞青突然就有了安全感,也突然委屈得不行。
  请不要误会,他不至于被凶两句就嘤嘤嘤,再说这也是他自己作死。只是在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虫,此情此景,人是物非。
  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呃,你哭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直到阿诺结结巴巴地开始道歉,乔瑞青才发现自己眼泪都结出了冰碴子。
  他却径直抬手抱上了阿诺的臂膀,把头往下埋去:他们把我的家变成这样了他们把我们的家变成这样了
  乔瑞青没有特地憋着哭音。
  不是不尴尬,尤其是他和阿诺前不久才刚刚闹过一点点不愉快。但情绪上头谁还顾得上那么一点面子。
  乔瑞青悔啊,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来看看。他还悔自己居然拍了这么长时间战争宣传,无形之中往自己的家乡胸膛里插了那么多刀子。
  好在难以宣诸口的悲哀阿诺都懂,他沉默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乔瑞青的后背,像在哄小孩。
  我之前还以为是你变了。那些狗屁不通的演讲还有感言等乔瑞青稍稍平静一些,阿诺轻声说道。
  我很抱歉,乔瑞青回答,我很抱歉
  我也难受,其实。阿诺闷闷地说,在战场上的时候。
  乔瑞青抽抽鼻子不回话。
  他们沉默相对半晌,终于忍不住有了第一个对视。蜻蜓点水似的一眼,两虫就双双移开了眼光。
  乔瑞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的气氛莫名有点暧昧过头。他现在还跟阿诺保持虚抱着的姿势,脸颊上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走吧,我看你这个路线是不是想回欧罗拉?我送陪你一程。阿诺麻溜地拍拍衣服站起身,嘟哝道,可以吧?
  欧罗拉就是乔瑞青以前开的酒馆的名字。乔瑞青赶紧爬起身,感觉身上还留着似有似无的温度。
  他居然有点不明不白的失望。
  乔瑞青摇头,用力抹了一把脸,正式说:当然可以,一起去吧。刚才谢谢你。
  现在变成了两只虫一起顶着风向西南巷走去,大概前后有错开一个身位。乔瑞青在前,阿诺落后半步跟着。
  这半步的距离又让乔瑞青有种微妙的落差感。他一面走,一面找些话题来填补空白:我这次回来完全建立在帝国的谎言之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之前星网上小火一把的话题?救救荒星遗民那个。
  嗯。阿诺说,呼出一串白气。
  这几乎把乔瑞青弄得忐忑,继续说道:那件事情被删得很快,但还是留下了不好的影响我是说,对帝国而言。所以他们强迫我过来演戏我大概是把对帝国的敌意转移到护送军雌身上来了。对不起。
  阿诺听着一点点拧起了眉头:啊抱歉。说完他抿住嘴唇没有说话,一时沉默下来。
  两虫无言地往前走,雪片夹着风沾湿了衣襟头发。
  半晌他们同时开口:
  他们阿诺说。
  你这是乔瑞青。
  一说话就撞到一起,他们又只好双双闭嘴。
  阿诺抬抬下巴示意乔瑞青先说。
  你最近怎么样?乔瑞青低头看着地面。
  还行。拿到了校官衔,差不多再奋斗几年就不干了。职业军雌真他妈不是虫干的事。阿诺闷闷地回答。
  走在这条风雪路上,阿诺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神奇地平静下来,连之前十足强烈的找乔问个清楚的想法都烟消云散。
  乔糟糕的态度也好,拥军宣传也罢;甚至连他当初为什么突然提绝交,都无所谓了。阿诺在见到乔瑞青之前胡思乱想很多,现在见到了,反倒有信心把一切往好的方向想。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放下还是放弃。此刻阿诺和乔瑞青走在熟悉的路上,感觉自己好像没有那么贪心了;他侧头看乔的反应,发现对方一直敛着眼神,整只虫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
  而阿诺觉得快乐。他们虽然没有聊天,但与乔的尴尬相反,阿诺感觉到轻飘飘的幸福。
  这样够好啦。
  他居然不忍心打破这样的静谧气氛。但他还有十分在意的问题不得不问:他们是不是经常这样?逼迫你做了不少事情?
  然后他很高兴地看到乔瑞青秒懂了他没头没尾的问话:帝国吗?也还好。我第一个综艺是自己拍的,之后出镜的所有节目就都是宣传任务了。
  乔瑞青难得地长篇大论。我这次本来也是要来专程演戏的。我看帝国是急眼了,宣传风声一天比一天紧,现在连这么个垃圾星的舆论也容不下。刚才在录节目的时候,我问过那只雌虫留在荒星的虫都藏在西南巷。他拍拍身后鼓鼓囊囊的背包,我把便携摄像机都带来啦,就想把真相录下来带走。
  阿诺听得露出点笑来:酷!我最喜欢做这种事情。
  得到稍显积极的回应,乔瑞青终于松快不少,不由得也跟着傻乎乎地咧嘴。他背过手去,从背包里掏出摄像机放出来:给你看。这个小家伙我都有点感情了。
  按动开机按钮,小摄像机滴滴亮起红光,颤巍巍飞了起来。顶着风雪,它表现出了十足明显的不适应,努力在半空中扭动躲避遮挡镜头的雪块。
  千躲万躲还是躲不过。一阵大风吹来,摄像机啪叽一下栽进了雪地里,小翅膀徒劳扑腾,着实委屈。
  乔瑞青发自内心地感激它。有这么一通骚操作,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和阿诺一起笑得超大声,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感谢牺牲,永垂不朽。
  阿诺捂着肚子走过去捡它起来,跟拍小狗头似的拍掉摄像机头上的雪:还挺可怜的啊,小家伙?
  摄像机在线自闭,摇摇晃晃地飞回乔瑞青身边呆着去。居然还很乖巧地选了一个拍照好看的角度。
  乔瑞青觉得自己怕是不可能笑够了。这时却听阿诺哎了一声:
  这不是以前力气老爹住的屋吗?我们也在里面呆过好久的。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你开的欧罗拉了是不是?
  乔瑞青闻言抬头,只见一栋深色小屋半掩在雪中,墙瓦却不显破败,好像是有虫定期维护的样子。
  被里奇老爹捡回去的时候也是一个风雪夜,他一时有些恍惚。远处隐隐有微光,是他酒馆门口的灯火。
  摄像机悄无声息地爬升,给这间小屋留下一张特写。而乔瑞青呆立在原地,几乎觉得有点近乡情怯。
  这才像是真的回家了。
  第36章 [最新] 弃民 雪地里留下脚印两行。
  乔瑞青在里奇老爹的旧宅门口徘徊, 最终决定先去老酒馆看看。越是靠近酒馆,脚下的道路就越是狭窄逼仄,某种程度上倒是形成个避风港, 减轻了些微风雪困扰。
  已经能大致看清酒馆的轮廓了,轻微掉皮的砖墙,和木制的窗框。
  别他妈的乱跑,小哑巴!外面的大雪片子三秒钟就能把你变成冰冻串串, 陈年鼻涕口味的。前方传来一个偏向稚嫩,却努力想伪装粗粝成熟的童声,喂!说了不要乱跑!要是撞上那个他会把你嚼吧嚼吧吞掉!
  乔瑞青虫在一个拐角处,视角受限看不清正前方,只听得有跌跌撞撞的小足音渐渐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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