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节

  “……”镇魂一族低得已经近乎呢喃的轻吟声中,意昌的发丝动了动,他一直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半分。
  枯燥的白发之下,是如干尸一般的脸,那双颊深深凹陷下去,牢牢贴着骨架,像一骨包着风干皮肉的骷髅头似的。
  他的双眼干枯失去光泽,像两汪已经干涸的井,恐怕已经看不到这圣庙内的情景。
  “你能杀死龙王——”那如同千年干尸一般的嘴中,发出沙哑至极的声音,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十分的吃力。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才道:
  “带领我们,回到故乡吗?”
  “……”宋青小一愣,湘四也不明就里,不知意昌此时说这话的用意。
  但她捂着胸口,传音给宋青小道:
  “我们的任务就是杀死龙王而已,没有必要再找其他麻烦。”
  此时的湘四受了重伤,又与范五大战一场,死了一次,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不愿再额外多生事端,因此有心想劝宋青小别做无谓的事:“不过倒是可以先答应他,事后反正去不去,也由我们说了算的。”
  丰富的试炼经验,令湘四隐约感觉得到,这可能是此次任务中,多余的任务分支,照以往情况看来,湘四推测应该是跟龙王相关的。
  不过在她看来,‘龙王’的出现脉络已经异常分明,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因此想劝宋青小先应付过意昌,事后再反悔。
  宋青小没有理她,而是问意昌:
  “你们的故乡在哪里?”
  湘四有些着急。
  若是其他人这样问,她可能是真的会将之当成推托之词,但从自己与宋青小几日打交道以来,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她不是这样的人。
  湘四不知道宋青小在水底之下发生了什么事,可玉雕能断,与宋青小显然是脱不了关系的。
  九龙的实力太强了,甚至这些黑龙还并非完全的成长体,水中涌出的魔气被它们吸收之后,这些黑龙的体形明显更大了些,也更真实,不像之前是半幻影之体,徒具其神,不具其形,杀伤力极为有限。
  玉雕断裂后,水池之中涌出的魔气竟不比圣庙之上少几分,九龙将这些魔气吸纳体内,逐渐成长,气息更为惊人。
  这样的情况下,若是一旦合体,龙王现世,还有一个范五在虎视眈眈的,二人本身就自身难保了,何必再去多揽是非?
  “故……故乡……吗?”意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迷茫,音调拉得极长,像是极力去回想,但最终颓然放弃:
  “不记得了……走得太远了……”
  他的先辈们离开家园,走得太久,离故乡的山水田园便越来越远,传到意昌这一代时,除了还留有‘回去’的执着意念之外,事实上这群迷途的族人早就已经不知道家园在哪里。
  纵使还能从祖辈的传说之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岁月变迁,山河异变,到了如今,恐怕这一支族人的故土早就已经变了模样,并非他们记忆中的家乡。
  “可是——”意昌的语气一扬,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有些兴奋:
  “我的父亲说,先辈曾言,杀死龙王的人,将会是带领我们‘回去’的领路人。”
  兴许是提到了令他兴奋的事,他原本气若游丝的语调,一下变得精神,有种回光返照之前的感觉:
  “‘他’会找到我们的故乡在哪里……”
  意昌说完,仰起那张令人感到惊悚不安的‘脸’,遵循着宋青小声音来源的方向,殷切的问:
  “宋姑娘,你会吗?”
  这是来自于试炼场景中,镇魂一族的族长的请托,并不在宋青小本来‘杀死龙王’的任务内。
  照湘四所说,她即将面临一场恶战,还有欲杀她而后快的范五,及一个拖后腿的湘四,没有必要再揽额外的麻烦。
  她顿了顿,圣庙之中,初容等人的低吟与恶龙阴魂吸纳魔气的声音相融合,范五隐忍着等待机会,给她必杀一击;湘四屏息凝神,等她回拒。
  已经垂死的意昌可能憋着这一口气,就是为了等着她的回应。
  第七百一十六章 恩赐
  许久之后,宋青小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默:
  “我答应你,会杀死龙王!以我性命保证。”
  她话音一落,湘四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之色,像是猜到她接下来会说的话似的。
  果不其然,宋青小接着又道:
  “但我不能保证,我是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领路人,能不能将你们带回去。”
  数次试炼的机遇,自然使得宋青小感觉得到,意昌此时提出的要求,极有可能是某种机遇。
  照湘四所说,将意昌哄骗之后,她也许会获得某些意想不到的好处,甚至推动任务的进程,这无疑是最为方便快捷的事。
  可是面对意昌的那一张脸,及镇魂一族的遭遇,宋青小却说不出哄骗他的话语。
  他们已经离家太远,当年的故土如今早就已经面目全非。
  这是一群为了一道命令,举族搬迁,却难回故土的‘人’,仅凭着一股信念,祖辈付出沉重的代价,一直坚持到如今。
  哪怕抛开这些不提,宋青小在九泉之下,吸收了玉雕中汇聚了那些女尸群的生灵之力,光凭这一点,她便要领情,更说不出欺瞒他们,图谋好处的虚假话语。
  她实话实说,可能会令任务出现变故,但她仍选择坦白,不愿意欺骗意昌。
  湘四还以为自己心中本会无比失望的,可是真正听到宋青小说出这番话时,却又觉得心中某一处像是被人戳了一下,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从她心中涌了出来,令她愣了一愣。
  那如枯尸般的意昌还维持着仰头的动作,一双失去光泽的干枯双眼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但宋青小却像是能听得到他失望至极时的‘心碎’声,那种无言的沉默,比大声的嘶吼、哭叫,更为撼动人心。
  许久之后,意昌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的吗?已经不能回去了吗……”他的失落溢于言词之中:
  “唉——”一道长长的叹息,这一声叹息令得自诩冷漠无情的湘四都听得心情沉重无比。
  不远处的范五眼珠转动,目光落到了此时大口吸纳着魔气的九龙身上,接着转回了意昌身上,稍停留片刻之后,又飞快的扫过那些被黑色丝络状包围的镇魂族人,显然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他身影一晃,吞噬着湘四喷出精血的鬼头之中,有两只凭空消失。
  宋青小神色一冷,识海之中元婴结印。
  意昌头顶上方突然阴气滚动,范五那两只噬魂魔突然出现在上方,还未靠近意昌之时,便‘轰’的一声闯进了宋青小结出的领域,被困在了里面。
  “滚回去!”
  她站在半空之中,居高临下的望着脸色大变的范五,淡淡出声。
  范五没料到这样的时刻,宋青小还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由大感心惊。
  他原本打算擒贼先擒王,杀死意昌,再瓦解其他镇魂族人。
  到了这会儿,凭范五精明,自然看得出来,镇魂一族引魔气入体,以自身抵抗魔气,阻止龙魂再聚。
  九条黑龙先前攻击湘四受限的原因,恐怕与这些低吟着咒语的人脱不了干系。
  那头巨大的黑龙幻影转头袭击意昌的原因,未必是为了复仇,极有可能是杀死意昌后,能重聚龙魂,令‘龙王’重现天地。
  他本想趁意昌与宋青小‘对话’之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却没料到被她阻止。
  “该死!”范五诅咒了一声。
  两只噬魂鬼不知被她以什么方式定住,竟像是与他失去了联系,无论他怎么施展,都僵在原地,半点儿不听他的指挥。
  这是什么术法?范五顿时心中大骇,情急之下又召唤其他三鬼,往两鬼头的方向冲击。
  意昌似是对于这些外界的冲击都并不在意,他在听到宋青小的回答的那一刻,失望的情绪便已经盈满他整个魂识。
  “也是,离家太远,其实我们早就已经忘了,‘家’的样子。”
  他那张风干的脸已经失去了鲜活的神情,‘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宋姑娘,谢谢你没有骗我。”
  说到这里,他的身形突然‘动’了,像是要站起来般:
  “我们也来助你一臂之力——”
  他话音一落,那圣庙四周、台阶上的初容等人及所有的镇魂一族,在听到意昌发话的那一刻,奇异的一幕顿时发生——
  ‘呼——’气流吹动的风响声中,那先前随风摆动的黑色丝线,仿佛一下失去了牵制,从镇魂族人身上脱体而去!
  大量黑色‘丝絮’随风而悠悠飘起,原本的镇魂族人所在之处,随着这黑气一飘,接着化为沙尘,‘沙沙’落地。
  流风所到之处,圣庙四周的镇魂一族宛如沙子堆叠的人偶,瞬间被推为平地,一个个缓缓消失。
  圣庙内部的低唱吟声随着这些族人的消失,声音逐渐低沉,被‘沙沙’的尘沙飞扬声所取代。
  这一幕实在震撼人心,玉仑虚境除了意昌之外,总共有144人,可此时这144人在三个试炼者面前,瞬间一一化为粉尘。
  正在吸食着九泉之中魔气的黑龙像是感应到了浓郁的魔气般,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来,发出一道欢喜异常的长鸣!
  那些魔气化为数股黑雾,连绵不绝的往黑龙的方向蜂涌而去!
  同时镇魂一族残余的沙尘之上,飘出一点极淡的白光,宛如生命所残留的最后一点种子,开始往意昌的方向汇聚。
  一百多点光晕在这漫天黑气之下,宛如夜空下的星星。
  意昌还在‘看着’宋青小所在的方向,随着那些闪着白光的‘星辰’向自己飞来,他的身体也开始分裂瓦解。
  一道光晕从他残躯之中飞出,与最先逸来的白光合二为一。
  接着数十点光芒逐渐合拢,逐渐形成一道璀璨至极的光辉。
  那光辉停了半晌,接着破开黑气,往宋青小的方向飞逝,‘嗖’的一声,涌入宋青小的身体。
  “宋姑娘,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意昌的声音在宋青小识海之中响起,这是他最后的交接,话音一落,他所靠坐的方向,枯骨‘咔碎’碎裂。
  生机彻底断绝之后,那腐脆的脖颈似是撑不住意昌头颅的重量,干瘪的脑袋‘咕噜’滴落下来,‘哐铛’落地,被风‘呼啸’一卷,被撕得粉碎。
  这个先前经受住了巨龙幻影攻击而残留一口气不死的人,此时耗尽了最后的力量之后,竟挡不住这风力。
  那股白光一入宋青小体内,她神魂之中,便随即出现一种全新的印记:灭龙之力!
  随着那‘灭龙之力’一被吸收,宋青小体内的血脉开始沸腾,仿佛有一层隐秘的禁制被开启,肉身、神魂的力量像是挣脱了一层枷锁,得到极强的提升!
  宋青小一握拳,感觉到澎湃异常的力量在她体内流淌,这种感觉,以往是需要她运转灵力至少四成以上才会激活血脉之后拥有的实力。
  可此时不需要她再使用灵力,仅凭肉身,便能达到以往她施展灵力四成之后的水准。
  也就是说,这股‘灭龙之力’相当于变相的强化了她本来就已经十分强悍的肉身。
  此时若是她释放出女娲原形,宋青小有自信在不使用灵力的情况下,仅靠肉身之力,与分神境以上的高阶修士硬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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