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隔了十来步的距离,俞慎之在一座字碑前停下,似乎在欣赏上面的字迹。
  “我有一位远房表哥,姓袁名谦,其父参知政事,旁人见了,亦会称一句相爷。”
  池韫立在一旁,静静听他说。
  “三年前,他成了婚,娶的是同窗的妹子。两人相识甚早,青梅竹马,只是那家门第略低,他母亲不满意。后来拗不过他,终于还是娶了,却婆媳不和,三年无出。”
  俞慎之转过来看着她:“就在几天前,我这位表嫂忽然跟他说,为了不耽误明年会试,搬出去读书。”
  池韫点了点头:“原来是袁相爷家的少夫人,难怪知书达礼。”
  俞慎之盯着她:“池小姐,真的不认识她吗?”
  池韫笑道:“我家中什么情况,俞大公子也是清楚的。自从父祖去世,来往的人家里,门第最高的就是你们俞家了。依我二婶娘的性子,又怎么会带我出门做客呢?到今日,我识得的几位夫人,还是你们家的。”
  “所以,你不是故意的?”俞慎之追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池韫摇头,坦然回视他:“袁少夫人摇中花神签,确实是运气。”
  俞慎之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融化,最后笑了起来。
  “你说是,那我就信。”
  气氛一松,俞慎之背着手,在字碑之间绕来绕去,跟她说话。
  “我这表哥家,真是一地鸡毛。他爹,也就是我表舅舅是家里的庶子,早年在嫡母身上吃了不少苦头,终于考出来了,发誓自己绝对不走这条老路。我表舅母娶得早,门第也不高,眼皮子就有点……”
  他含糊了一下,续下去,“我表舅舅没纳妾,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表舅母对表哥那是心肝宝贝地疼着。小时候就算了,如今都大了,还娶了妻,这矛盾不就来了吗?什么门第太低,三年无出,说到底还是觉得儿子被人抢了,不开心。”
  池韫抿嘴笑:“俞大公子对这种事,还挺了解的。”
  俞慎之笑道:“天天在大理寺看卷宗,看得多了,就知道了。”
  池韫配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袁少夫人自请和离,并不能解决问题。袁公子再娶一个,还是会闹得一地鸡毛。”
  俞慎之称是,瞅了她两眼,眼波带笑:“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看这种事还挺老道的,哪里学的?”
  池韫挑眉:“人聪明,当然做什么都容易了。”
  俞慎之哈哈笑了起来。
  笑罢,接着问她:“你这么做有什么玄机?那求子符,真的有效?”
  池韫奇道:“怎么你打听得这么清楚?”
  俞慎之笑道:“表哥近来心烦,偶尔遇到了,我们喝了顿酒。”
  俞大公子这张脸,再配上能说会道的嘴,当然是什么消息都让他掏空了。
  他又说:“如果他们有了孩子,矛盾确实能够缓和下来。到时候,我表舅舅绝对不会让表舅母这样闹下去。”
  池韫笑问:“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没孩子?”
  俞慎之摇头:“我又不是医士,哪里知道。”
  池韫说:“我替袁少夫人把过脉,她看了这么多名医,身体调养得很好,并没有问题。想来袁公子一起看过名医,应该也没问题。”
  “所以?”
  “子嗣之事,说来玄妙。双方都没问题,却迟迟怀不上,也是有的。另外,心情抑郁,也有影响。”
  俞慎之不解:“那求子符……”
  “那求子符有两个效用。”池韫说,“其一,给袁少夫人一个心理安慰。其二,香囊里的香,是我特别配制的,可以安神助孕。”
  俞慎之懂了:“你让他们搬出去,也是一个意思。离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放松心情,说不准子嗣就来了。”
  池韫点头。
  俞慎之将这件事想了一遍,饶有兴趣:“你怎么就确定,这样有效呢?要是没用,你这花神签的名头,岂不是就砸了?”
  池韫笑眯眯:“怎么会砸呢?我这样诚心供奉,花神娘娘一定会保佑我的。”
  第80章 非分之想
  什么鬼话!
  俞慎之想板个脸吓唬一下,可又憋不住笑,只能算了。
  “俞大公子来,就是问我这个?”池韫问。
  俞慎之见机极快:“只是想起来了,顺便一说。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看望池小姐了。毕竟我们上回相谈甚欢,也算朋友,是不是?”
  池韫对着他笑:“是啊!”马上道,“既然是朋友,能不能麻烦俞大公子一件事?”
  “……”俞慎之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能认了,“什么事?”
  “帮忙把求子符的事宣扬一下。”
  俞慎之怔了怔:“他们还未得子,不好宣扬吧?”
  池韫道:“若是得了子再宣扬,固然也能扬名,可就没有反转的快乐了。”
  俞慎之啊了一声,明白过来了:“你现在要的不是美名?”
  池韫点点头:“随俞大公子怎么宣传,哪怕当成笑话讲给别人听都行,只要在一个月内,让大多数人知道就行了。”
  “……好吧。”
  “对了,袁公子他们搬了吗?”
  俞慎之道:“搬了。家里闹了一阵,不过,为了明年大考,表舅舅拍板了。”
  本是家中独子,哪有搬出去住的道理。也就是这个理由正当,才能争取这一年的时间。
  ——运气好的话,也许用不着一年。
  池韫觉得,自己的运气肯定很好。不然,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活过来呢?
  老天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他们住在哪?方便告知一下地址吗?”
  俞慎之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果然不止求子符吧?”
  池韫笑而不答。
  ……
  天阴了下来,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两人出了碑林,俞慎之告辞离去。
  他今天既是来看人,也是来解惑的。
  俞家祖传好奇心,听说一件事却不知道答案,实在是心痒难耐。
  现在知道了,他满意而归。
  走到半路,天果然下起了雨。
  回到太师府,才换了衣裳喝了碗茶,俞大夫人就来了。
  “难得休沐,你一大早出去,这会儿才回来,别是避着母亲吧?”俞大夫人笑吟吟问。
  俞家长房这两位公子,长相都肖母,尤其俞慎之,未语三分笑的样子,与俞大夫人出如一辙。
  “怎么会呢?”俞慎之起来给母亲让座,十分殷勤地捏背捶肩,一副大孝子的作派。
  别家会讨父母欢心的,一般是后头的弟弟。奈何俞家长房,二公子缺根筋,反倒大公子惯会甜言蜜语。
  “母亲这是累着了?家里的事情,您用不着事事亲为,像是三婶娘、五婶娘她们,不都闲着吗?让她们多干点,您就稳坐中军帐,张张嘴就好了。”
  俞大夫人捏了他一把,嗔道:“少给我扯开话题!一大早跑得不见人,是不是怕母亲叫你出去相看?”
  俞慎之闻言,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摊,一脸绝望:“母亲,您能不能放过我?”
  “放过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了?”俞大夫人戳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要不是退了亲,老二明年就成婚了,你可比他大了四岁呢!”
  说到俞慕之退亲,俞慎之不禁想到他的前未婚妻,心思就有点浮游……
  “母亲跟你说话,你还发呆!”俞大夫人把他扯回来,“老二这亲事还得重新找,长幼有序,可不得你先。以前说要专心学业,考中再说,现下你入仕都几年了,一大把年纪不成婚,小心别人当你有毛病!”
  俞慎之满不在乎:“我能有什么毛病?那个楼四比我还大一岁呢,怎么不说他有毛病?”
  “你可别说他!”俞大夫人冷笑,“我上回听人说了,你有事没事就围着他转,怕是对他有非分之想!”
  “什么?哪里来的流言,简直胡说八道!”俞慎之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看起来像是有断袖之癖吗?”
  “没有吗?”俞大夫人目光一扫,示意小厮捧茶来,慢悠悠道,“你们俩论年纪,孩子都能生好几个了,偏偏一点成婚的意思都没有。身边找不着半个女人,红颜知己就不提了,连个丫鬟都不用。俞推丞,以你断案的眼光来看,是不是很可疑啊?”
  俞慎之摸了摸鼻子:“好像有点……”
  “那楼四,还情有可原。他跟家里断了关系,没有长辈为他打算。而且以他的出身,眼光定然不低,偏偏现在是这么尴尬的处境,找不着好亲事,拖着不成亲也能理解。可你呢?家有高堂,少年得志,不趁机风流风流,还像个男人吗?别说人家怀疑,你母亲我也怀疑!”
  “母亲!”俞慎之无奈,“不风流是咱们家的传统,您看父亲不也是这样,心里眼里就您一个,旁的女子,一眼都不多看的!”
  俞大夫人被他一捧,撑不住想笑,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说道:“别扯开话题,总之,你别再给我作怪,不然以后不问你,直接给你订亲!”
  俞慎之求饶:“母亲,我错了还不行吗?您可别这样,我真不是不愿意成婚,只是一个也瞧不中啊!您也不希望我马马虎虎娶一个不喜欢的吧?”
  俞大夫人道:“怎么就一个也瞧不中?母亲给你找的,都是京城里最好的闺秀了,样貌才学脾性,没一样不好,这你都瞧不中,是想娶仙女吗?”
  “是啊!”俞慎之厚颜无耻地说,“孩儿就想娶个仙女,样貌才学这是必须的,至于脾性,您觉着好,我倒嫌无趣。”
  俞大夫人忍不住又戳了他一下:“你就瞎扯吧!”
  ……
  俞大夫人回到理事厅,跟着俞慎之出门的车夫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往椅子上一坐,淡淡问:“大公子去了哪里?”
  车夫躬身禀道:“回夫人,大公子去朝芳宫上香了。”
  俞大夫人点点头,没有多想。
  每隔一阵,俞慎之确实会去上香,有时候去朝芳宫,有时候去光明寺。
  可车夫下面那句话,让她手里的茶捧不住了。
  “大公子去碑林的时候,是池家小姐陪着的,两人有说有笑,在里头逛了个把时辰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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