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飓风

  周小安醒来之后就没怎么太关注张幼林的事,即使没看见他也并不担心。
  他现在应该是被当做跟敌特斗争的大英雄,正忙活着追查敌特余党给小勇报仇呢,以他一向纯粹单纯的性格,不来看她才是最正常的。
  而且这些天她要么在军分区办公大楼昏迷,要么在守卫森严的高干病房,他过来也确实不方便。
  周小安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被抓起来,甚至还会连累了张文广!
  周小安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又闯祸了!而且是闯大祸了!
  否则有张天来和周阅海一明一暗地照顾他,他怎么都不会闹到被抓起来这么严重。
  可周小安猜错了,张幼林这次没闯祸,实际上那天周小安走了他就被抓起来了。
  他们拼着中枪的危险留下的那个敌特,最后也因为施救不及时当场死亡。
  那天的事看着混乱,实际上从张幼林开第一枪到解放军冲进来,只用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如果不是张幼林出门就被抓起来,又没人及时施救,还是有很大希望把那个敌特救活的。
  那个敌特身上有太多线索,如果他活着,会给调查工作带来非常巨大的帮助。
  可张幼林没有救治他的机会了,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的立场,他没有资格接近事关敌特的重要证据。
  周阅海没有对周小安说具体情况,可周小安能想得出来,张幼林性格单纯直接,遇到这样的误解,他必然强烈反弹,只能将情况闹得越来越糟。
  最后他作为在那场搜捕中唯一活下来的可疑分子被关押起来。经过一番严格审查,对他的怀疑越来越多,他已经百口莫辩。
  他脱离政府监管从农村偷跑到沛州,这些天来的行踪成谜,甚至在医院最后的鸣枪示警都充满疑点。
  就是一心想帮他的张天来和周阅海都束手无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很多事,怎么能不让人怀疑?
  等周小安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被判了敌特罪,就等结案以后处决了。
  而张天来也因为跟他的特殊关系被隔离审查,市里组成立了专案组对他们的案件进行严密审查,所有跟张家有关的人员都被严密隔离在外,一点案件进展情况都不对外泄露。
  几天以后,专案组公布了第一阶段的调查结果,以阶级斗争的眼光来看张幼林、张天来这些人,他们的罪行累累,毫无悬念。
  周阅海没有对周小安说太多,只告诉她,“张天来被定了敌特罪。”
  张天来为了救张幼林,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试图把他摘出来,却把情况弄得更加糟糕。
  听了他的供述,大家惶然大悟,只看他跟张家的关系就知道,那是潜伏在人民公安队伍中的敌特!是资本家的走狗!
  张幼林怎么跑到农民兄弟队伍中去的?怎么从农村偷跑回沛州的?又怎么跟敌特接上头的?原来都是张天来利用职位之便搞的鬼!
  这就是铁证!是敌人贼心不死试图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危害国家安全的铁证!
  这件事就像一个线头,所有跟张幼林和张天来有关的人和事都被反复调查,牵连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当然包括周阅海和周小安。
  周阅海的职位事关沛州安全稳定,对他的调查就更加严格。
  好在他今年才回沛州,以前在部队的履历任何人都挑不出瑕疵,跟张家的接触也仅止于家人见过几次面,虽然暂时没有大事,但还是被名正言顺地隔绝在了敌特案件调查之外。
  张幼林被捕定罪,张天来主动伏法,张文广也被从青山县押解回来。
  甚至二叔公都由公社领导陪同过来接受调查。
  周阅海说得轻描淡写,可周小安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凶险。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动一动就会被猜测出无数种可能,已经有张天来作为前车之鉴,他现在帮不了张幼林、张天来和张文广,甚至他去帮忙,只会更快地害了他们。
  为今之计,只能先自保。
  保住他和周小安不被牵连,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周阅海的压力可想而知,周小安当然知道不能再要求他别的。
  可他却非常自责,“小安,我知道你非常担心张幼林,可我现在轻举妄动对他们没有任何帮助……”
  周阅海第一次在周小安面前这么没有底气,话几乎说不下去。
  他看到的东西比周小安要多得多,也更加明白等待张家人的是什么结局。
  他们会被定罪,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沛州是华北至关重要的政治军事要地,现在敌特在沛州猖獗活动,整个沛州人心惶惶。煤矿资源又濒临枯竭,工人生活受到严重影响,极端情绪一触即发,保证沛州的稳定是他必须放在一切事情前面的大局。
  如果沛州有失,数不清的人就可能落得跟张家人一样的下场。
  作为一名打了十几年仗的优秀军事将领,得失取舍他分得非常清楚。
  周阅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无比坚定。
  可面对周小安,他还是愧疚得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小安,对不起……”
  她那么牵挂张幼林,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帮她……
  周小安全身冰冷,心慌得控制不住地簌簌发抖。
  她早就做好准备,她选择留下来就得坚强地去面对这个大环境,可她没想到,在发生潘明远那件事之后,她还要再一次面对这样的事。
  张幼林一家,都是那么纯粹阳光的人,在失去小勇之后,他们要怎么面对这些不公和诬陷?
  周小安紧紧抱住周阅海的腰,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到他温暖的怀里,“你要好好的,不要离开我。”她现在求的也只能是这个了。
  这个地方是好是坏,她都离不开了。
  这里有他,她就心甘情愿地留下来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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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阅海一向说到做到,即使知道周小安会难过,还是会把张幼林一家案件的调查情况告诉她。
  很快的,张文广的事也被彻查,不但查出他解放前救治过反动资本家,父母亲人很多都是英国大医院和大学的知名人士,在农村期间还给被打倒的黑五类做过手术!
  甚至就在今年,他还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贫农家的孩子病死!
  杨树沟孩子病死那家的老人专程来到沛州作证,“他是见死不救的地主恶霸!他让我们家绝后了呀!我们两老以后无依无靠,连个养老的都没有,他得给我们养老!”
  养老的事当然没人接茬,却更加坐实了张家父子的居心叵测。
  这些事任何一件拿出来都够吃枪子的了!加起来简直罪行累累恶贯满盈!
  张文广也跟张幼林和张天来一样,被判了死刑。
  而张天来兄妹一直高调关照着他们父子,又是张家花匠的孩子,从小在张家长大,肯定早就被洗脑投靠资本主义了!
  连张天蓝都被隔离审查,关押起来。
  张家所有人的履历都被翻出来,一项一项地调查,一件一件地翻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不能漏掉任何一个可疑人员,必须把张家这颗大毒草连根拔起!
  张天来和张天蓝也相继被查出无数罪行,甚至张天蓝作为户籍警察,给孙万国几个敌特登记户口都成了她的一项重要罪状!
  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张家四口人的罪名一天一天累积,已经再没了任何翻案的希望。
  而小勇小小的身体还孤单地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间里,无论张家人为了他的死如何痛彻心扉,也没有人再去看一眼他了,甚至法医都没兴趣去碰他一下。
  张幼林和周小安拼死留下的敌特尸体,也被搁置在太平间里,跟所有无辜死去的残疾人一起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区别。
  张家人所有的口供都被严密封存,调查敌特案件的人员并不知道,那些残疾人的假肢是敌特传递消息的渠道,也不知道最先接触尸体的人中有内奸。
  当然就更不可能知道张天来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保存那个敌特的血液样本是什么意思。
  调查工作又陷入僵局。
  周小安不敢问具体情况,但从周阅海“没有进展”的答复中就知道,她和张幼林的那番努力已经白费。
  沛州市里又开始有粉红色的残疾人尸体送到医院。
  牺牲了张家五口人,案件没有任何进展,恶魔依旧在肆虐。
  周小安的心火烧一样,火泡从鼻腔一路长到口腔,破了就是大面积溃疡,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可不管多疼,她都强迫自己把周阅海带过来的吃的都吃掉,周阅海上班的时候她就尽量少见人,说要关在病房里睡觉,实则是进入空间凝结血玉的地方修养身体。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她不能让小勇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害!不能让张幼林就这么白白牺牲!
  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家四口人就这么悲惨地死去!
  一周过去,牵连到张家案件里的人越来越多,敌特也愈加疯狂,策划了好几场针对沛州政府工作人员和家属的暗杀行动,为了安全,沈玫和周小全他们已经不能随意过来看周小安了。
  沛州的空气紧张得像充满一氧化碳的钢瓶,只要有一点点火星就会将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周阅海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每天只能在吃饭的时候过来看一眼周小安,好几次忙到半夜,在她床头站一会儿就得接着回去。
  周小安已经不再问他案件的事了,他来了就尽量把自己的营养品多喂到他嘴里一些,实在没有办法逗他高兴,只能尽量让他在这里松口气,休息一下。
  窗外风雨飘摇,她只求能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尽量给他一些慰藉。
  可就是这样懦弱逃避的安稳他们都维持不下去了。
  在周小安马上要出院的前几天,周阅海忽然一天都没来看她,只派小梁过来给她送饭,虽然小梁说一切正常,政委只是太忙,周小安的心还是悬了起来。
  莫名的恐慌让她坐立不安,在病房里几乎待不下去。
  当天晚上,沈玫满脸凝重地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替周小安收拾东西,“小安,快跟我走!”
  周小安马上知道出事了,“是不是我小叔出事了?他怎么了?小玫,你跟我说实话,他到底怎么了?”
  沈玫紧紧握住周小安的手,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市工会今天为了动员工人群众帮助政府做好反敌特工作,开了全市动员大会。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工人情绪控制不住,要求开张幼林和张天来的公审大会,他们……他们要把张家人公决……”
  “景明和周阅海他们现在正在想办法,沈市长怕事情闹大牵连家属,让我赶紧去景明大舅那里避避风头。
  小安,你跟我走!等周阅海他们处理完沛州的事再去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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