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道路

  那是在刚刚搭载系统时, 被丢进所谓的“体验世界”,不幸和高杉撞个正着的悲惨回忆。
  虽然见面十分钟不到就干脆扑街,被丢回主世界后还心有余悸, 但或许是因为没有产生什么难以接受的后果、关于痛苦的回忆也相当模糊,回想起那副场景, 雨宫翠心中所产生的些微情绪,并非畏惧或怨恨。
  只是单纯的感怀。
  ……很美。
  并不单单指人, 也不是钗环叮当粉面敷妆的贵女结伴去河堤赏樱的那种娇弱之美。
  无垠的夜空之下, 武士的杀意伴随着长刀缓缓出鞘, 沉寂的右眼中只余那一抹纤长的冷光。匀称的肌肉像海水一样起伏, 传递肉眼可见的力量,像一只即将发起捕食的凶兽。
  华丽之物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狂奔、而本人也清楚知晓这一点, 却依旧放任自己投身于愤怒的黑色火焰之中,直至燃烧殆尽——
  就是将要毁灭而还未毁灭的那段时间,有着流星陨落般慑人的美感。
  情不自禁地, 雨宫翠对那之前的漫长时光中所发生的事感到了好奇。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高杉晋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天资聪颖,特立独行, 敬爱师长,坚定执着……能用到他身上的形容词大多都是正面的, 即使偶有缺点也瑕不掩瑜,是个超出同龄人太多的好孩子。
  所以, 那头在男人胸腔之中咆哮的黑色野兽, 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呢?
  十年之中可能发生的事情太多, 雨宫翠无法推断出确切的结论,只能把那段未来视作一个警告。
  【若是不多加小心的话, 高杉总有一天会变成那样。】
  并不是对那孩子产生了多么深厚的感情, 但的确无法坐视不管。究其原因, 或许只是不忍心。
  好孩子应该有好孩子的奖品,不应当由于世界的恶意被打击到自闭消沉,麻木地惨淡收场,像个不被上天偏爱的可怜小孩。
  信任值为【50】。
  既然对方把他当做朋友来信任,他也愿意尽自己所能,给好揉捏的高杉同学,一个足够匹配“好孩子”的圆满结局。
  童年的时光流逝得如此之快,在村塾就学的固定作息始终不变,每个清晨所见的熟悉面孔却在逐渐褪去孩童的稚气,成长为更加潇洒肆意的少年。
  村民的孩子们并不会在学馆停留太久,往往学会了简单的文字和算术就会离开,为家人分担简单的劳作。
  但松阳老师并不认为这代表教导是没有意义的,若说证据,就是逐年增加的、从外地慕名而来的贫寒学生,以及三天两头出现在村塾门口的时令点心。
  一扎莲蓬或几颗桃子,被随手拽下的宽阔叶片包裹着,满含旧日学生们无言的感激。
  最开始的那一批孩子,依旧跟随在吉田松阳身边的只剩下高杉晋助、坂田银时、桂小太郎和雨宫翠四个人,随着村塾名声的逐渐远扬,而被人云亦云地推崇为“松下四子”。
  打响名声固然是好事,但令雨宫翠逐渐感到不安的是,每年风尘仆仆前来就学的不再只有十岁出头的孩子,更多的是……血气方刚的青年。
  松下村塾并不禁止任何思想的传播,在举国上下视攘夷志士为毒瘤的大环境下,小小村塾的空气反而显得格外清新。
  而此间的主人吉田松阳同样不抵触极为符合武士观念的“尊王攘夷”思想,甚至隐隐持着赞成的态度。
  在他的默许下,松下村塾俨然成了攘夷志士们坚定信念、交换情报的集会场所,甚至连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都成了次要的职责。
  不过松阳老师并未被那股灼热高亢的报国热忱所煽动,依旧把绝大部分时间投入到教学事业当中。
  攘夷志士中也有对他这幅不温不火的态度感到恼火的,总是试着正式拉人入伙,不择手段到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松阳老师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是被成功激将到的坂田银时把人当场按倒打掉了两颗牙,彻底浇灭了志士们发展同伴的爱才之心。
  但是,雨宫翠也敏锐地发现,高杉和桂都对青年们的那副说辞心动了,甚至还暗中旁听了几次集会。
  阿银虽然对出言羞辱老师的家伙感到愤怒,也清楚攘夷派的处境,却并不讨厌他们所持有的信念。
  “把那些为非作歹的家伙赶出这片土地,江户是江户人的江户!”,这样毫无阴霾的宏大理想,的确不存在惹人厌恶的要素。
  所以雨宫翠在和另外三人私下交谈,确认他们知道这是一条如何光鲜而遍布荆棘的死路之后,便放手让众人去做自己的判断。
  他又不是这几个孩子的保姆,无法代替他们做出选择——这也是松阳老师一贯的作风。
  松下村塾,更类似于……一个让学生们在跌倒之时,可以回来舔舐伤口的地方。
  永远亮着灯的归处。
  雨宫翠捧起放在门外树篱旁的几个柿子,把这些圆润可爱的橙红色果实摆到松阳老师的桌上。
  桂、高杉和阿银跟着那些青年离开了,但并不是准备为了大义而献身,只是去江户最出名的道场之一【练兵馆】交流剑术,那里同样是攘夷志士的据点。
  以练剑为名特意带上这几个小鬼,看来那些人倒把众人的态度看得透彻。不过,那三人的强劲实力也是重要因素就是了。
  至于剑术稀烂而且总是对攘夷事业敬而远之的雨宫翠,当然就被无情地孤立,甚至还特意选了他去神社和小弟们碰头的时间出发,等天黑雨宫翠回来时,足以坐满十席半教室的众多学生已经溜掉了大半。
  小翠:……
  就很气。
  松阳老师正坐在走廊上看书,背后的棕色长发被一根朴实无华的青色布条束起。那个颜色雨宫翠颇觉眼熟,总觉得是从某件旧衣上裁下来的。
  已经习惯了青年这种简朴作风,他熟门熟路地从柜子上取下茶壶,麻利地洗刷干净、放入茶叶,用热水冲泡,把第二泡的茶水连带整套茶具端出去,无声地搁在了沉迷书中的老师身旁。
  他退后两步,刚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书本被搁置在走廊木板上的轻响。
  “阿银他们后天就回来了,不必担心。”
  风过竹林一般的清朗声音,此时染着些玩笑意味,“还是说你在不平衡吗,翠?”
  雨宫翠偏头做思考状,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那是当然。孤立可是校园霸凌的一种,回头我会注意好好教育他们的。”
  吉田松阳闻言哈哈一笑,丝毫没有为未来蒙上一层阴影的弟子们求情的意思。
  “你说话的风格倒是越来越像阿银了,是因为近者神似吗?不过记得,不可以学那孩子身上的缺点,我还希望你能帮忙管束他呢。”
  而出乎青年意料的是,身边的学生闻言睁大了眼睛,极为认真地订正了他的话。
  “阿银没什么缺点,硬要说的话,应该叫做‘特点’吧?”
  ……你的滤镜好重啊。
  吉田松阳嘴角抽动,脸上的笑容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有些虚弱。
  “是、是吗?还有高杉和桂,也都是很优秀的孩子——”
  雨宫翠虽然出于礼貌没有吭声,但眼神中有直白到喷薄而出的嫌弃。等到老师自己因为说不下去而逐渐消音,他才轻咳一声,慢悠悠地开了口。
  “高杉就不说了,总觉得一看到他我的拳头就痒痒。至于桂,您猜这两天我在他被窝里发现了什么?”
  看着松阳老师懵懵懂懂纯洁天真的眼神,雨宫翠突然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一丝罪恶感,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人/妻主题的写真集,从教师系列到护士系列一应俱全,连限量特刊都有,显然我们桂终于发现自己的心头好了。老师,需要我管管他吗?”
  “……别,还是把东西放回原处,别告诉任何人,我们就当无事发生过!”
  “好的老师,”雨宫翠淡定点头,“我本来就准备这么做。”
  所以你是为了证明阿银的毫无缺点,特意把桂同学薅出来拉踩了一番吗?!很无辜的,桂也很无辜的啊!!
  老师的心声几乎明晃晃写在脸上,雨宫翠翘起嘴角,摆出一张友好温和的微笑脸。
  “他才不无辜。背着我偷偷跑去江户,他不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吗?”
  还因为走得太急被我抓到了把柄,真是可怜。
  察觉到什么魔鬼特质正在苏醒的吉田松阳赶忙转移话题,成功让思绪被打断的学生抬起头来,恢复了平时的沉静模样。
  “翠前几日和讲武馆的同学碰面了吧?这段时间,局势如何呢?”
  “一如既往地差,而且只会越来越差。”
  雨宫翠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灰眸,无力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根本反对和那些攘夷志士沾上关系!本来这种局势下开设私塾已经很危险了,幕府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动清剿!”
  “川上也跟我说了,现在他父亲还能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攘夷派惹出了事情、抑或上级下了死命令,那村塾就是最大的靶子。老师,您不该接纳他们的!!”
  而青年只是歉意地笑了笑,把带着茶叶香气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头上,洒下薄薄的一片阴影。
  “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一力承担便是。放心,不会殃及你们的。”
  “……您在说什么呢!!!根本不是——”
  炸毛的雨宫翠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狠狠地试图把说出这种话的老师的手挥掉,但并没有成功。
  那片暖意像生了根一样,长久地停驻在那里。
  “助向学者求学,这绝不是坏事。那些人既然上门求道,自然同样是我的学生。”
  【你也好,高杉和桂也好,阿银也好。因为你们需要,所以我留下了你们。】
  【至于可能产生的后果……我开设村塾,从未想过要得到什么好处,自然也不在乎落得什么坏处。】
  【若是心怀畏惧,松下村塾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吧。】
  那是未曾说出口、却很快作为言下之意被雨宫翠理解的东西。
  ——作为师长的吉田松阳,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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