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听到这话,几乎所有人这才安心,是说没路还能怎么走。
  如果灵力编织成桥,脚下的路自行延伸,那确实算是一条他们心里能够接受的道。
  不管怎么样,跟着走就对了。
  陆形云在流动的黄沙上如履平地,来到黄沙边沿,他抬脚过去。
  如果有人睁开眼睛看到,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他走在深渊之上,脚下空空如也。
  黄沙人面正无比愤怒地撞击着,及至最上层依旧土崩瓦解,声音凄绝,惨不忍闻,可他目不斜视,气息平稳,就像脚踩平地,聆听妙音,甚至嘴角带着笑意,始终坚定地领着所有人往前走。
  没有所谓的灵力编制成桥。
  灵力凝聚成丝线对他而言不算耗神,但灵力编织成桥,还要承载这么多人,会是非常可怖的消耗,他修为不足,灵力有限,耗不起。
  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而已,因为这处天堑的路,最难的是跨出去却不往下掉的那一步。
  按照这处险地的运转方式,黄沙人面最高不能突破这处天堑与黄沙悬崖齐平的这处广袤无垠的平面。
  那么这个平面一定存在某个禁制。
  在某种状态下,如实质般存在,能挡住黄沙,而黄沙能承载他们的身体,那屏障必能承载他们。
  另一种解法,若人能因为内心的恐惧而掉进深渊,那么人一定也能因为内心的相信,而掉不下去。
  果不其然,陆形云站在了虚空之上。
  而金天机同样站在他旁边,与他的欣喜不同,神子殿下一脸的理所当然,脚踩黄沙人面所无法抵达的虚空,那泰然自若的样子,估计是想掉都掉不下去。
  陆形云原本还想着如果出了什么变故,万一他心神无法沉静,还是可能存在掉下去的风险。
  可他看神子殿下走得那般悠然,一时间陆形云半点不担心了,是真有路,这路,他看不见,不代表神子看不见。
  周天元脚踩在所谓灵力编制的桥上时便有怀疑,灵力编织成桥说得轻巧,可这里除了陆形云和金天机以外,足足六十七人,六十七人脚下踩着多长的桥,这是何等惊人的灵力消耗?确定第三境修为撑得住?
  周天元一深一浅地走着,偶尔陷下去很艰难才能拔起,他实在难以为继,越来越觉得陷入泥淖无法自拔,难道其他人也这样吗,但后面的人为何走得好像比他快。
  他控制不住睁开眼,这一看,顿时血色尽失。
  一脚踏空,他的身体便猛地向下栽去!
  陆形云第一时间察觉到灵力丝线被拉长,收缩那一段,但还是于事无补。
  那人前后的人感知到灵力丝线的拉扯,也都露出慌张,道:是桥太窄了吗?这他们突然不敢落脚。
  周天元要疯了,这是桥窄不窄的问题吗,这是根本就没有桥!
  他回望一眼,沙地悬崖竟已经有段距离,但如果一直都没有桥,那他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站在上方的陆形云,以及站在更远处如履平地的金天机,周天元下坠的速度没来由地有所减慢。
  但那上浮的黄沙人面就在他旁边,在他身下也快速浮现了一张可怕的巨脸,他有预感若是被黄沙人面吞噬,他就再也上不来了,危机感打断了思索,求生意识令他思绪飞快,身体也停滞在那里奋力挣扎。
  陆形云及时魂力传音道:我掉不下去,我的灵力也掉不下去,所以被灵力丝线锁死的你肯定也掉不下去,别白担心了,你就尽量靠着我的灵力丝线,让自己被弹起来吧。
  轻描淡写的声音还带着无奈,周天元心里一定,莫名脸皮发烫,而这个弹字,格外生动形象,他极度活跃的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丝明悟,失去平衡的身体竟然逐渐上浮。
  身体下方似有什么空气化作气囊挤压着他,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躺在了陆形云脚边。
  周天元躺在无形的虚空上,他看不见底下虚空,但他感觉到了平地的存在,耳边充斥着黄沙人面不甘的呐喊,但都离他很是遥远。
  上来了吗?那位仁兄上来了吗?其他人慌张道。
  上来了,上来了,我感觉到了,多谢陆兄!有劳陆兄了!倒不是替那人谢,而是替自己,总之一个掉下去,所有人遭殃,救上来就好。
  继续走,不必停。陆形云牵动灵力细丝的时候,并没有按顺序排位,因此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前后都是谁,否则若知道掉下去的是周天元,或许就不只是这点反应。
  拉我一把。周天元朝着陆形云伸出手。
  陆形云也不矫情。
  底下躺着的那人手腕上骨节分明,臂上布满青筋,十足的气力却不知用在了哪里,大概是心情复杂,自己跟自己较劲吧。
  陆形云。周天元喊了一声。
  什么事?
  能认识你很高兴。
  你现在高兴,可能为时过早。
  陆形云道:如果你是感谢我救你,那你应该谢我师兄,这也是我从师兄那儿得到的启发,你看。
  周天元一眼望去,金天机一人在队伍前方,遗世独立着,他站在更远处,无形虚空在他脚下像是平的,他深吸一口气,觉得你们都能走,我怎么就被捆着,看不起谁呢,他道:给我解开这灵力绳索。
  你确定?
  我想跑过这深渊。周天元弯起唇角。
  他想感受这片壮景,伴随着那些声音,亲身体验是否毫无威胁,将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这应该是最可怖也最简单闯过险地的办法,这大概也是唯一一条可以通过此处险地的路。
  得益于眼前这人,他竟能过得如此从容,他甚至感谢睁开了眼睛的自己,尽管险些掉下去,但他看到了真相。
  可能所谓的一线生机,只要走对了路,就如同康庄大道般,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稳稳当当、不疾不徐也能迈步过去。
  这一瞬间,他的境界似有松动,气息再度上涨。
  陆形云暗叹此子真不愧惊世天才美誉,危机关头确实能助人进阶,他倒是很少有这种时候。
  你把前后两边的灵力丝线并到一起,然后你自己向旁边退,陆形云打算合拢那两根灵力丝线的时候,再次询问,你确定要解开的,我用记录灵石记下你要说的话,否则你若掉下去了,整个天道院都会怪我。
  放心吧,我是谁,我可是周天元。这位天道院大公子无比恣意,狂风刮得他长发与广袖齐飞,侧头道,你知道天元吧,围棋棋盘正中央那个点。
  陆形云点了点头。
  第一手若下在天元,几乎不可能胜出,而我终将战胜那几乎不可能。
  陆形云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你呢,你为什么叫形云?因为行云流水,令尊想要你如水般,利万物而不争?周天元没有嘲笑这个,因为后面还有一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陆形云很少提及自己的名字来历,随便别人怎么解释都错不了,他后来想他之所以会说实话,大概是被令尊二字刺激到了,道:那倒不是,只是因为我爹记错古书记载的名句,以为是形云,两个字,有一个字连音没对。
  周天元顿时大笑,难怪藏得太深,硬是没人发现,道:令尊有大智慧,不知日后是否有机会拜见?
  陆形云对他前半句不敢恭维,对他后半句欣然应之,道:随时恭候,随时找我。
  这可是你说的。
  周天元脚尖点地,掠出百丈远,无限逍遥快活,原来只要发现了脚下这屏障的存在,就掉不下去了。
  在他看来,这偌大的天堑,一望无垠的无形屏障,好似分隔了阴阳二界,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中间的分界线,彻底掉下去的人上不来,但在上面的人不作死也永远掉不下去。
  陆形云看他便觉得天才不外如是,虽然心性怕是没达到当年至圣的范畴,但天资和后天境遇足以支撑他成长到不可限量。
  无独有偶。先有人掉下去可还是被救了上来,绝大部分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走路尽量一字步,能减少接触面积便减少接触面积,尽量不偏离轨迹,生怕自己掉下去。
  但还有胆大的,认为既然别人掉下去能被救上来,自己也可以,何不看看灵力编制的桥究竟多宽呢。
  尚卓便是那第二个人。
  这位仙岛贵公子刚一睁眼,就吓得惊慌失措,但见所有人都稳稳地站在无形平面上,他惨叫几声,晃悠了几下就站稳了,而且作势啊、啊,咳嗽出声,假装他方才只是随意开了个嗓。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里有路,但有就行,他也能站。
  除了他以外,更有玩心甚大的魔殿小少主,以及神庭姓古的弟子,天府女修等等,陆续都睁开了眼睛,已经行到中途,所以也不可能再生太大变故。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弱,比起一惊一乍,都在趁机感悟这一切,他们素质挺高,倒也没有惊醒其他并未自愿睁眼的同门弟子,毕竟各有各的机缘,强行相帮,要么提前破茧,要么一不小心人家还是掉下去,丢了性命,失了大的。
  陆形云不由感叹这群天才,他是因为接触到了神子,见识到了神子那等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被拓宽了认知,提升了眼界,才会有胆量睁眼走在这个无形的平面上。
  而其他睁开了眼睛,却掉不下去的年轻天骄,则是凭借他们自己内心涌现的勇气和智慧,做到了这一点。
  毫不意外这些人将来都会有广阔的前程,因为他们的心境,在这个瞬间,已经站在了寻常修士那可怖的黄沙人面可望不可即的地方。有了这个体验,必将获益匪浅。
  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感知到了外面的危险,而自己无能为力,陆形云没有去打扰明显状态不同寻常的金天机。
  神子殿下虽然依旧深不可测,却前所未有的沉默。
  而这时,金天机放缓速度落在他身侧,按着他的肩膀,陆形云见他没说话,但这样一来其他人都走到他前面去了。
  难道因为外面有危险,天机是在提醒他稍微晚点出去?
  走在最前面的周天元神色有些狼狈,也有大难不死的心悸,回望陆形云的视线竟有些与强者交锋的战栗,喉间发堵。
  以前天道院的术老曾开导他,他所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会在他追逐的过程中,渐渐以鲜活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他想他前面,或许就要有人了。
  对方正稳稳地一步步朝他走来,而他得尽量极尽坚实地走得更远些。
  周天元率先来到天堑尽头,对面也是一样的布景,他直接冲了出去。
  下一刻,便出现在圣山外。
  地下一片热闹,空气十分清新怡人。
  但毫无预兆,他体内灵力一扫而空,往下一看,此地竟距离地面百米!
  有人出来了!长者声如洪钟,欣喜若狂。
  这是是天道院弟子。有人认出天道院弟子长袍。
  竟会是天道院
  天旋地转,周天元仰面朝上,竟是众目睽睽之下,从半空中栽了下去。
  一滴冷汗猝不及挂在他额头上。
  他敢保证他绝对没有得到天生神灵,他连岩浆险地的出口都没能找到,他身上也不存在携带神物的可能。
  但他为什么会失去修为?
  跟他为伍的那群人中,有人得了神子,谁?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浮现出了某个身影。
  周天元瞳孔微缩,呼吸微滞,而后落入一个似乎等待已久的温暖怀抱。
  来人一跃而起,身姿蹁跹,将他揽入怀中。
  一张他并不期待,且多看一眼便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温柔面庞,出现在他头顶上方。
  周一溪轻笑道:没了修为的大师兄,看着好娇弱啊。
  周天元脸色难看了一刹便收敛,翻身从他身上落地。
  尽管没了修为,但他还有在圣山收服的山魅,山魅是时被召唤出来,与他血脉相连,如一层薄纱覆盖在他体表,靠近他的人都会有灵力、精神力被吞噬的风险。
  只可惜应了诅咒,他无法再用与灵力相关的方式修炼,但他的山魅可以。
  周一溪一脸尴尬地在这个毫无修为的人嘲弄的目光中后退,内心十分不甘又像白蚁挠心般,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却恨不得撕开他的全部伪装,碾碎他的全部倚仗,让他在自己面前垂下高贵的头颅,狠狠作践他,再轻易扔了他,像扔抹布一样。
  快了。
  天道院太上长老的魂力在他身上扫了一遍,顿时狂喜,险些喜极而泣:老夫就知道,就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得到神子。
  周一溪听得妒火烧心,整个天道院就区区一两个长老看好他,而哪怕到了这种时候,看重大师兄的却都是太上长老级,更不用说院长副院长。
  周天元大大方方地迎上众人视线,天道院大公子,修为、天赋、成就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堪比至圣年轻时成就的存在,姿态风采无一不是极好。
  他知道是谁,但他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既然没了修为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那么再上蹿下跳,再悲愤再怨怼,不过是给外人看笑话而已。在修仙界,修为就是根本,没了修为,哪怕出自世家也依旧什么也不是。
  现在最关键的便是如何借助眼下的状况,尽可能得到他能得到的,尽可能保护他想保护的。
  周一溪不快,按卦象上看,大师兄并没有得到神子,甚至很快就会一无所有,那他为什么要替别人隐瞒,还是说以他的聪明才智,根本不知道被谁连累?
  难不成觉得丢人现眼,所以嘴硬暂时不暴露?
  这样想来,大师兄的内心也并非铜墙铁壁,好似也没有那般坚不可摧,那他就更期待了。
  周一溪望向那处出口,也勒令暗处的黑影静心等待,很快他会顺便为大师兄失去的修为报仇。
  各教长老顿时脸色很不好看,第一个出来的没了修为,这就定了?
  而且不是别人,正是周天元,大名鼎鼎,天道院老老小小捧在手心里的存在,谁敢对他下死手,天道院就敢拼命,还以为会是谁,结果根本毫无悬念可言,那么多古教神算都推演错了?
  神子何在?有人提出质疑。
  如果他们听到的声音便是神子的,那么神子应该跟着修为尽失的人一起出来才是。
  快看!又有人出来了!
  你也太快魔殿小少主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却还是晚了周天元许多,出来的时候排第二,他看到这么多长辈在,正打算收回不甘的表情,可他浑身黑气却骤然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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