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才听杨嗣懒洋洋说道:“我跟户部那尚书聊了一晚上,他终于答应睁只眼闭只眼,放殿下的人进户部了。那老头子本就快到辞官的年龄了,我看他自己都不想干了,正好给太子行个方便。”
  太子满意点头。
  老皇帝之前和金陵李氏斗法,好不容易斗倒李氏,把李氏斗回了金陵,皇后逝后,老皇帝也一夜之间衰老了,对政事再提不起精神。而这正是太子要出头的机会。
  太子要将朝上的人一点点换上自己的,待整个朝堂都由自己控制的那一天,便是老皇帝该做太上皇的日子了。
  如是,幕僚们再说了一阵子话,到了中午该用午膳的时候,幕僚们纷纷告辞。
  而杨嗣盘腿坐在原地,动也不动,显然是打算在东宫用膳了。
  太子瞥了他好几眼,看这人毫无自觉,只能不耐烦道:“要用膳也行,你去换下衣服再来吧?”
  杨嗣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侍女去换衣了。
  午膳开始,太子妃今日特意做了一道菜,来与殿下一起用午膳。见到杨三郎也在,太子妃眼角抽一下,却已经习惯了。
  这个杨三郎来东宫来得太勤,用个午膳不过是寻常行为。
  只是用膳时,太子妃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不免关心杨嗣:“三郎,你也老大不小了,家中可有为你说亲?”
  杨三郎抬头,淡漠地看太子妃一眼。
  杨嗣还没回答,太子已经道:“他的婚事我说了才算。”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僵硬地抿了下唇。觉得太子对杨三郎也太好了,简直是把杨三当儿子在养……关键杨三也不是太子的儿子啊!
  太子真正的儿子,都不见太子多上心呢!
  不过说起婚事,太子就想起了丹阳公主。
  太子问杨嗣:“你这段时间有见过六妹么?”
  杨嗣非常坦然的:“没有。”
  太子见他说了一句,又低头吃饭了,不禁恨铁不成钢:“你都不曾去看望她一下么?”
  杨嗣诧异:“我为何要去看望她?她要是有心,应该来看望我才对。”
  太子:“……”
  太子箸子拍在案上,微怒:“你这头倔驴,气死孤了!”
  旁边太子妃吓得一抖,以为太子要发怒了。结果太子缓了一会儿,又重新拿起了箸子。
  太子还忍不住:“多吃点菜,总吃肉怎么行?”
  太子妃在旁酸酸地疑惑:杨三真的是太子流落在外的儿子吧?可年龄不对,太子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啊。
  第32章
  放榜结果出来了, 传回丹阳公主府, 暮晚摇对自己辛苦一晚上的结果很满意。
  既没有得罪庐陵长公主,也没有得到糟糕的结果。
  言尚还是有点用的嘛。
  然而侍女春华虽然早已知道刘文吉榜上无名,但她仍抱着一丝希冀, 出去问了下。得知果真没有刘文吉的名字,春华叹口气,对情郎的状态有些担心了。
  如他所料, 及第的是其他人也罢, 不光及第、还是探花郎的那个人是与刘文吉同出岭南的言尚, 而且刘文吉素来觉得言尚不如自己,那刘文吉必然比之前更为难受了。
  因为担心刘文吉,春华便向府上告了假,出去寻人了。
  她果真没有在刘文吉所租的地方找到刘文吉, 幸好现在言尚也在长安,春华便周转了一下,去永寿寺询问言尚, 看言二郎是否知道刘文吉所在。
  言尚正在屋舍整理书籍,准备出门应宴。中了探花郎, 最大的改变,就是来邀宴的人格外多。大世家不参与, 中水平世家却不少。言尚想在长安稳住根基, 必然需要这些人的相助,自然会积极参宴。
  长安就是这样的。
  甚至想要当官就是这样的。
  就如冯献遇之前积极参宴、无知无觉导致妻子饿死他才知道那般,冯献遇正是知道交友的好处, 才会那般行事。只是可惜交友也没成功,妻子也不在了。
  春华将来意告诉言尚,以为言尚会告诉她几个刘文吉可能去的地方。
  不想言尚比她想象中的为人更好。
  正整理书籍的言尚听闻找不到刘文吉,眉心轻轻一蹙,道:“我与你一起去找人吧。正好我也要见刘兄,与他说开一些话。”
  春华:“这样不好吧?会耽误你的宴……”
  言尚道:“参宴什么的,左右是些闲事。不去也无妨。”
  他当即和春华一起出门,将自己不去参宴的消息告诉一个等在寺外来接他的小厮,然后就和春华一起走了。春华感动无比,觉得有言尚这样的朋友,刘文吉到底不满什么?
  言尚和春华一起去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最后天黑的时候,春华已焦灼万分,言尚面色微微一暗。
  他说:“我们去北里看看。”
  春华一愣。
  她干笑:“二郎真会说笑,刘郎怎会在北里这样的脂粉之地……”
  言尚看她一眼,目色微温,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温声:“也许是我想多了。”
  然而言尚没有想多。
  他们确实在北里中曲一个楼里找到了刘文吉。
  刘文吉喝得酩酊大醉,满面绯红。
  他坐在二楼一栏内,正在欣赏楼下正中央一名妓踩在鼓上的舞蹈。也不知那名妓跳得是有多好,刘文吉拍掌大笑,并把自己身边早已备好的绸绢向楼下扔,送给那名妓。
  刘文吉疯癫,哈哈大笑:“给娘子缠头!
  “给娘子一个好兆头!”
  昂贵的绸绢从楼上飘下,落在名妓赤脚所踩的大鼓上,将那蒙着面纱的名妓吓了一跳。仰起头,名妓看到刘文吉隽逸面孔,心中一动,就向楼上屈膝,娇滴滴道:“多谢郎君。”
  刘文吉便再饮一杯酒,向楼下致意。
  身后传来不可置信的女声:“刘郎!”
  刘文吉回头,眯着眼,濛濛地看到貌美如春的女郎,与自己多年的好友站在一起。
  他的好友修匀如竹,依然气质极佳。那女郎却面色惨然,蹙着眉看他。
  刘文吉醉醺醺的,摇着手中酒盏:“素臣,春华……是你们啊,来,共饮!”
  言尚轻轻一叹,对春华道:“他喝多了,我们先带他离开……”
  他语调温和的话在热闹的大堂中,被衬得声音很低,大约只有站在他旁边的春华能听到。
  刘文吉听不到言尚说什么,只看到言尚侧过脸,秀致眉目面对着春华。
  刘文吉一下子涨红了脸,扑过去:“言素臣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抢了我的功名,又要抢我的女人?!”
  春华惊讶地瞪大眼,大脑空白,看着这个跌跌撞撞扑来的郎君,和平时所见的情郎完全是两个人。
  言尚挡在春华面前,搂住这个步伐不稳、口上放肆不住的酒鬼,略微头疼。
  这便是他不爱饮酒的缘故了。
  言尚向春华看一眼。
  春华点头,压抑了自己的情绪,上来扶刘文吉,柔声:“刘郎,我们先走吧……”
  刘文吉嚷:“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你们在眉目传情什么?!”
  他声音嚷得大,周围玩乐的人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言尚皱了眉,当机立断,一把捂住刘文吉的嘴,不让刘文吉再乱说。
  而春华脸色青青白白半天,周围窥探的、暧昧指点的目光让她羞愤,但她到底是听了言尚的话,没有和一个酒鬼计较。
  这个酒鬼被言尚半扶半抱,却更加生气,一下子扑过去,抓住春华的手。言尚一个没挡住,刘文吉已经拽着春华:“春华,你不能不要我,不能连你也瞧不起我……”
  春华目中生软,低声:“刘郎,我不会瞧不起你的。”
  刘文吉醉眼朦胧,盯着她,却忽的冷笑一声:“你是没有瞧不起我,可你也没有向着我,帮我!”
  春华急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刘文吉一指身后的言尚:“他走了公主的门路,才能得到探花郎,别以为我不理会你们的事情,就不知道!”
  春华勉强道:“……那也只是行卷。行卷并不代表结果……”
  刘文吉看着春华,低声:“那你为什么不帮我行卷?你不是公主府上的侍女么,你不是公主身边最看重的人么?只要你帮我说句话,为什么我不能是探花郎?为什么今日的荣誉,不能加于我身?”
  春华怔怔然看着刘文吉,万没想到刘文吉有这个想法。
  而言尚看刘文吉显然是心魔在心、已经藏了多日、如今不过借着醉酒而不吐不快,言尚轻轻一叹,直接拉下了四周的帷帐,将这片空间和其他地方格挡开,让无人再能窥探。
  言尚盯着刘文吉,其实他也好奇刘文吉一直是怎么想的。
  向来傲慢的人,是真的不可一世,从来不肯低头么?
  春华被刘文吉握着手,对方的酒气喷到她面上,她手也被抓得疼。但她忘记了这些,她只是不认识一般地看着刘郎,喃喃:“我欲帮你行卷,是你自己嫌我多事,不肯的……”
  刘文吉高声:“然而贤惠女郎,是郎君说一声不用,你就再不动作了么?你日日能在公主府见到言二,你日日看言二像个狗一样去讨好你的公主,你为什么就不能、不能帮我、帮我说哪怕一句话……”
  春华目中渗了泪。
  她说:“是你说不要的。
  “而且我们殿下脾气硬,你不去求,她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帮你?
  “你可知哪怕是言二,也不是那般顺利。也有人想抢言二郎的……”
  刘文吉大声打断:“我不想听你们这些辩解!”
  他推开了春华,向后退,撞在了案上,跌坐在地。案头的酒倒了下来,淋在了他衣袍上,乌浓一片。他发髻微乱,几绺碎发拂在面上,苍凉憔悴。
  他手指言尚,惨笑:“而言二!你扪心自问,你的才学真的比我好么?你的诗赋真的强于我么?明明不是!谁都知道不是!可是为什么你行?为什么你能行?”
  他靠着帷帐,痴声:“难道不愿意走门路,想靠自己的能力,就是错的么?因为人人行卷,我不行卷,就永远轮不到我么?世事为何如此不公?天地为何如此不仁?
  “为何必须要向权势低头,为何必须要摧眉折腰,打断自己一身傲骨?多少才子因为门路而不能及第,又多少人及第后荒芜数年一事无成,只能离开长安……为何总是世家强,为何总是我们弱?”
  他茫然间,言尚清和的声音响在他身后:“因为自古以来,定规则的人,就是世家权贵。不是乡野豪强,也不是平民寒士。闾左豪右,天下兴亡,什么时候是你刘文吉就能说的算了?
  “你瞧不上世家之权之贵,然而今日科考,正是他们让权的结果。也许他们不是主动让权,但其中一定有希望这个社会变好、才说服其他人一起让权的人。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百姓才是天下支柱。这个道理,谁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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