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节

  言尚打断:“你大错特错!”
  刘文吉怔怔看去。
  见言尚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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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错在谋杀皇帝,将错推给原先的太子。
  “你错在与敌勾结,里通外国!你和先帝一起害死了数十万边关将士,害死了一国宰相,害死了无数肱骨之臣……你让大魏风雨凋零,百姓苦难。
  “你错在杀罗修,错在一开始就包藏祸心,错在越走越歪,越走越狠毒。”
  言尚一字一句,步步上前。
  他语气激动,目中甚至染了水雾。而他话头一转,轻声:“我也有错。”
  他道:“我错在早早发现你不对,却总想着给你机会,心想你不是天生恶人,你还能回头。我错在对你心软,错在……早早不杀你!
  “我早该杀了你!早该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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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文吉愣愣地看着言尚。
  他忽然弃了剑,语气哽咽:“这都是你的错。我对你那般好,我在宫里一直关心你,你却从不回头看我。当日先太子谋反,先秦王谋反,密的援兵迟迟不到……你还是瞧不起我,还是不把我当朋友。”
  他哽咽:“你还是不信任我。”
  言尚闭目。
  暮晚摇脸色有点儿白,神情有点儿懒怠。她却握住言尚的手,转向刘文吉:“你罪大恶极,到头来只怪我们对你不够好。这天下都负了你么?”
  她和言尚不同。
  她永远凌厉尖锐:“做错就是做错,莫给自己那么多借口!”
  刘文吉看着她。
  刘文吉点头:“杀皇帝,通外国,诱皇帝堕落……还有呢,怎么不说了?公主殿下?我的罪,你怎么不说干净了?”
  他大笑:“说不出来是不是?因为你也有心是不是?你也不想让你的人……你的人……!”
  他突然失声,他整个人呆呆地站着。然后他颓然倒地,被人从后抱住。
  所有人看得清楚明白,一把匕首从后扎入他的心脏。他倒下去,全身痉挛,他不想回头。
  而春华满脸是泪,抱住了他。
  她崩溃到极致,自己也快要疯了。她痴痴的:“你还错在,和后宫妃子苟且。”
  刘文吉倒在春华怀中,他眼中失神,胸前流血。春华眼泪滴在他脸上,她握着匕首,她自己手上也渗着血。她再用那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暮晚摇目中一缩,向前:“春华!”
  暮岳尖叫:“母妃!”
  从来柔弱的春华,第一次高声大喊:“谁也不要过来!”
  她抱紧怀中的刘文吉,哭泣起来。
  她自进晋王府那一刻,她的人生就如同泡在泪水中一般。她整日在哭,永远在哭。她人生的苦太多,而她自己又太柔弱。
  爱不得爱,恨不得恨。
  儿子用异样眼神看她,主母用厌恶眼神看她,先主用很不成钢的眼神看她。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不好。
  春华抱紧自己怀中的刘文吉,她哭得厉害,从没有一次哭得这么厉害。她哆哆嗦嗦地去抚摸他胸口的血,她又颤抖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没有进王府……一切都会不一样。
  “文吉,文吉……是我害了你,是我误了你。
  “阿岳,我知道你恨我与一个太监苟且,恨我背叛你父皇。你没有告诉你父皇,没有告诉皇后,我感激你……但是文吉不是一般的太监。他是我的爱人,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是我唯一的爱人!我在进你父皇的府门前就有他了,我们根本不是背叛你父皇。
  “是你父皇强要的我,强拆散了我们。我是为了生下你才这样的。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文吉。
  “殿下、殿下……我让你失望,我知道文吉做了太多恶事,死不足惜。我只求我们死后,让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再不想、再不想和晋王、和皇帝在一起了!我再不想那样了!”
  她悲声痛哭,抱紧刘文吉。刘文吉怔怔的,目中的阴鸷却渐渐消失。他死前听到了她的心声,他终于有些释然了。
  刘文吉心想,那就……这样吧。
  他遥遥地想到那一年的冬日暖阳,惊鸿一面,她立在言家,回头对她一笑。
  他目中噙了泪,喃声:“相亲勿相忘,努力爱春华……”
  他手颤抖地向上伸,想最后摸一摸她的脸。她低头将脸埋下,肩膀颤抖。
  相亲勿相忘,努力爱春华。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也许最开始就不该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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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火烧了此宫,言尚和暮晚摇离开时,暮已昏昏,天地大暗。
  但是新的一天,又会开始了。
  第168章
  当群臣将目标放在刘文吉身上时, 有一个人趁夜深潜逃。
  这人是被禁在自己府邸、还没来得及审判的兵部尚书,赵公。
  赵公为虎作伥多年,自知若是事发, 恐怕是死罪。他惶惶不可终日,担忧十分。门外小厮悄悄告诉他言尚和暮晚摇回来了, 所有人一同去皇宫了。
  赵公意识到这恐怕是自己能逃的唯一机会。
  他让效忠自己多年的卫士在外接应, 用酒灌晕了看守他的人,赵公又和外面的小厮互换了衣服。他生平第一次穿这种粗服、戴着蓑笠,但生死关头,他只领着三四个卫士闷头往长安城外逃。
  关中都不安全,去鱼龙混杂的河西之地,也许能躲过大魏的搜捕。
  大魏和南蛮的战事刚结束, 长安城外已然平安。
  赵公一夜潜逃,慌张无比。出了长安城数里,见身后没有追兵, 他将将放下心, 身后跟随的骑马卫士脸微发白,眼睛突瞪圆,仓促一声:“赵公!”
  他们骇然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赵公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见前方溪畔丛林前, 数人骑马相候,他们全身浴在熹微日光下, 看似已经等了很久。
  与赵公的视线对上,那行人纵马而来。赵公看着马踏溪流,行速如箭,招招致命, 心中已然惊恐,他脸憋得发青,都快呼吸不上来。
  但是那行人越近,赵公瞪大眼,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看到的为首者,是自己的女儿,赵灵妃。
  赵灵妃领着数位卫士候在此地,堵住了她父亲的逃生之路。赵公已经很久不见女儿了,甚至可以说,近十年来,他与女儿相见甚少,离别太多。
  再次见到女儿,女儿依然姣姣,然而眉目间,娇憨之气已经全然没有。她面颊瘦峻,长发束在玉冠下。年轻的女郎像战场上其他男儿一般,目光坚定冷酷,骑在马上,飒爽英姿。
  赵公心生喜色,忙道:“灵妃,快帮帮为父!言二进长安了,长公主殿下……不,现在是大长公主殿下也进长安了。他二人必然要杀为父,你快帮忙。”
  赵灵妃望着赵公。
  她目如清河,目如星辰。星光玉河流转,她看到他,便好像看到了自己来不及救表哥,自己蹲在地上大哭,却无法挽回自己表哥的那一刻。
  心中愧而恨,痛而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阿父可懂?
  赵公望着女儿波光流动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他笑意微收,想要喝骂,但又生惧。他握着马缰,干干道:“灵妃,既然不救,你就让路,让为父走。阿父养你十几年,你自己又走了快十年,我们父女之间,总是有感情的吧?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赵灵妃目中如同噙了泪。
  可是一滴也没有落。
  晨风中,发丝拂过她坚冷面颊。她痛不欲生,可她仍然一字一句:“你不能走。”
  赵公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赵灵妃手中长枪抬了起来,她身后的兵卒跟着她一同抬起了刀剑,对上面前的人。
  赵公明白了。
  他道:“你要杀父么?”
  赵灵妃声音发抖:“我不愿走到这一步,我听言二哥的吩咐,在这里等了一晚上。我多希望言二哥判断错了,希望我不会等到阿父。我还想着若是见到阿父,我会忍不住放阿父走,放阿父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大魏了……”
  赵公目露喜色。
  赵灵妃眼中神情却越发绝望。
  她厉声:“可是我做不到!
  “我见到阿父,就想到表哥的死!你生我养我,但是你错了!我是不孝,我会被天下人唾弃。连自己生父都不肯放过的人该有多心狠……人人都求大公大义,但到私下总是求个私人恩怨。
  “我本也会这样。可我真的做不到!我若是放阿父走,数十万命丧黄泉的将士怎么交代,我表哥的死怎么交代,两朝宰相刘相公怎么交代?天下那么多黎民百姓因为你们的私欲而死!我无法交代,无法面对……
  “放走阿父,我无法心安!留下阿父,我是不孝女!左右都是错,但我宁可从此之后做一个不孝女!”
  她嘶吼着,激动愤怒,想要抒尽自己心中的委屈。可那是说不尽的,是数不清的。她从少女长成青年,她完全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但是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身后的兵士们想到了战场,都心中悲戚,看向赵公的神色更加痛恨。
  赵公惶惶。
  见赵灵妃流下眼泪,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女儿来送阿父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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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公被赵灵妃在天亮时押送回长安。
  天亮的时候,新的小皇帝已经登基两月,却是第一次上早朝。太后在后设了屏风,怀着惧怕的心情坐在屏风后。太后心中一边想着自己家族要因为儿子而崛起了,一边想起昨晚刘文吉的惨死,又对这些大臣们心里生惧。
  此朝大臣,各个强势,未免可怕。
  他们孤儿寡母,务必要小心才是。
  小天子太年幼,需要人照顾,仓促之际,他身边的大内总管,换回了成安。成安向暮晚摇夫妻磕头,泪流满面,称自己一定到死辅佐小天子,绝不会让刘文吉的事情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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