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64节

  “……”
  “是感情的事,还是家里的事?”
  “……都有吧。”
  迟雪沉默良久。末了,看向窗外,“昨天我去了趟医院,见到我同事。他跟我说了那天我被推进人工湖之后发生的事。”
  有些话只需点到为止,聪明人自能通晓其意。
  果然,叶南生只稍一蹙眉,又平和地解释起来:“我当时也说过了,迟雪,我确实是‘捡漏’的那个,没有抢功的意思。但,如果我不是被记者拖着,早来三五分钟,那天我也会毫不犹豫第一个跳下去救你。”
  如果换了从前,或许迟雪还会想争辩一下那天在医院里叶南生的话带来的歧义。
  但经过昨天,她已经不想也无法再去重温那些糟心事。
  索性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便又把头靠向窗边假寐了。
  “总之我爸爸,”她最后只抛下一句,“他还不知道这些,对你的态度也有些过分热情了——他这两年一直都是这样,之后我会再找个时间跟他解释,你不要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
  “但我没有觉得他说过什么过分的话。”
  叶南生说:“看能看得出来,听也听得出来,他只是很爱你。所以,跟我打一个小时的电话,五十分钟都在讲你爱吃什么、有什么忌口,让我可以的话多让让你,不要让你尴尬,因为你怕生,更加不要让你不开心。”
  “……”
  “迟雪,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爸爸。”
  这似乎是他难得的真心了。
  因这一刻,时常戴在脸上的那种“笑脸人皮”并没有出现。他没有笑,没有话里有话。
  他只是说:“你总是拥有我梦寐以求又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偶尔也会想,是不是靠你近一点,就像离光源近一点——不用太多,阳光只要照一点进来,我就觉得暖和。”
  只可惜。
  这些温情的、似是而非的、看似发自真心乃至都令她不知所措的话。
  影响范围,也就持续到迟雪被叶南生领着进入传说中奢靡非常的万华会所、在古色古香的包厢中,瞧见他父亲方进的那一刻为止。
  她愕然站在包厢门口,进不是退不是,看着面前和叶南生眉眼间有四五分相似的中年男人。
  对方亦扶了扶眼镜,颇谨慎地上下打量着她。
  “我来介绍吧。”
  最后还是叶南生拉着她进去,又指着男人,“这是我爸。阿雪,你叫他方叔叔就好。”
  “他最近都在北城,难得回来一次——但我又提前约了你吃饭。不过,想着既然都是吃饭,一起吃也不碍事,所以干脆凑成一桌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解释完,又伸手指向迟雪,“爸,这是迟雪,我……朋友。也是以前的高中同学。”
  方进闻言。
  眼神虽微妙,迟疑几秒,却也仍是很给面子地挤出个笑容:“原来是南生的朋友,来,坐。”
  迟雪是以和叶南生先后落座。
  一个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感觉,即是如坐针毡。
  短短十几分钟的餐前时间,她一连喝了三杯茶。
  却犹如牛饮,再好的茶也没喝出点滋味来。
  而方进边和叶南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又始终以眼角余光扫视着她。
  半晌。
  “对了,小迟啊,”终究是躲不开,方进借着请她试试这边餐前小点的机会,给她夹了一筷子糕点,又微笑问道,“听说你和娜娜也是同学?同班同学?”
  还能有哪个娜娜。
  迟雪顿时会过意来,侧头看了眼叶南生。
  见他这个平白无故做了人“继子”的都没说什么,反而向她点点头。便也没有遮掩,点点头,“啊……是。”
  “你跟她同岁?”
  “没有,我因为家里一些事,中间休学了一年,”迟雪说,“后面才转到下一届的七班念高三,所以,我应该比娜娜要大一岁吧。”
  但方进的脸色却很显然没因她的详细告知而有任何缓和。
  相反是愈发难看,连有节奏轻敲桌案的手指也乱了步调。
  三个人里,只有叶南生在旁边轻松自如,又开始整理桌上精致的釉下五彩茶具,开始给迟雪沏茶。
  不想茶还未沏完,包厢门又被人从外推开。
  迟雪循声望去,只见如旧妆容精致、一身名牌的陈娜娜,亦同样一脸愕然地看向她。
  简直和十几分钟前的她一模一样。
  只是陈娜娜毕竟是社交场上锻炼出来的牛人,难堪的表情也不过持续了三五秒。
  一晃神,便又端起笑脸,笑盈盈地向几人走来,随即贴着方进坐下。
  “怎么不告诉我迟雪和南生也来?”
  她嗔怪地看向男人,“我还以为你要陪我过二人世界,搞得我两手空空来,也没带点东西。”
  “带什么东西?”
  结果方进没搭话,反倒是叶南生悠悠来了一句:“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
  “……”
  迟雪正在吃糕,闻言差点全卡在嗓子眼,呛得惊天动地。
  等到开餐,之后上来的什么鱼子酱,什么澳龙和牛,更是吃得她兴致缺缺,味同嚼蜡。最后只能小声和叶南生说了句去上厕所,便直奔洗手间。
  弥漫着空气清新剂味道的洗手间,从此就是她的第二个家。
  迟雪从兜里掏出手机。
  打定主意至少在隔间里呆够半个钟,以避开包厢里的真实“修罗场”。
  无奈正低头刷着社交软件、回复消息,却忽又听见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由远及近的高跟鞋触地声。
  有人打开她旁边隔间的门,很快上了厕所,又在洗手台慢悠悠补妆洗手。
  水声“唰唰”中。
  那女人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故意讲给这个洗手间里的“相关人士”听,蓦地又开口——也是那声音,让迟雪彻底认出了来者何人。
  “我还是想提醒有些人,”陈娜娜说,“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这是其一。其二,千万不要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尤其更不要挡了别人的道。”
  “第一次可以说是无心,小惩大诫就好了;但第二次、第三次……一次又一次,就别怪被人拿着开刀了。同学一场,不要闹得撕破脸,会很难看。”
  语毕。
  关上水龙头。
  陈娜娜最后端详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将口红抿开,这才转身离去。
  迟雪却来不及松一口气。
  也来不及好好“品味”对方的话里有话。
  只忽听离得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短促而惊愕的尖叫声,紧接着是陈娜娜挣扎着喊“救命”、“你们是谁”的声音。
  她的心重重一坠。
  又听有个低沉的男声指挥:“麻子,你过去看看厕所里还有没有别人。”
  ……麻子?
  脚步声又一次靠近她的方向。
  迟雪困在小小的隔间之中,满头是汗,无处可逃。
  心想如果锁门,除了暴露自己存在之外也没有任何作用——对方完全可以从旁边隔间爬进她这边。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屏气凝神,躲在门推开后的门板后侧,祈祷对方不会进入隔间检查,借助视线盲角躲过一劫。
  但是。
  门板藏不住她的两只鞋。
  周向东几乎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已认出了她那双熟悉的小白鞋,眼神微微一变。
  却装作没有看到,只上下环顾了一圈这连厕所都格外豪华的会所装潢,然后转身向光头男的“上级”、也是这次专程过来监督他的瘦高男人汇报:“白骨哥,你想多了,没人啊。”
  名为白骨的男人闻言,挑了下眉。
  被刀疤横贯的断眉显出几丝和他长相不符的匪气。
  而迟雪呼吸都不敢,一直躲在门后。
  直到清楚听见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脚步声,又足足再等了十几分钟。
  这才惊魂未定地瘫软下来,坐在隔间里,拨通报警电话——
  “哦。”
  然而手机抵在耳边。
  还在接通过程中,头顶却又忽然传来慢悠悠的笑声。
  她悚然一惊,后背几乎瞬间爬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下意识抬头看,却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男人的眼神同样也胶着在她身上。
  两手轻松地搭在隔间木板顶端,不知就这样观望了她多久。
  迟雪头皮发麻,迅速夺门而逃。
  内心祈祷电话马上接通马上接通——然而,也就在听见“滴”声一响、她大松口气的瞬间。
  一句地址位置还没说出口,她肩膀忽然又被人掰住。
  紧接着手掌顺势击打她手腕,力气之大,她手臂只一瞬便彻底失力垂倒,手机也跟着摔落在地。
  来不及“抢救”,便被人毫不留情一脚踏碎。
  她的手也被人紧攥住。
  “我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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