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等等 第25节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宝馨奇怪道。
朱承治脸上有些热,他躺回去,柔软的褥子贴在背上,抓过一旁的折扇,打开来盖住脸。
“怎么了?”宝馨见他躺在那儿,拿着折扇挡着脸,当他哪里不舒服。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摔打身子,骑马之类的更是没断过。最近这两年他都已经没有得过风寒了,不过人都有个头疼脑热。
“不,没事,就是有点热的慌。”一把折扇盖在小少年的脸上,说话时候口鼻呼出的气吹拂的折扇上下起伏,在鼻子上飘忽着,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翻下来。
宝馨瞧着那扇子颤巍巍的,伸手就要把他脸上的折扇给掀下来,这么个东西盖在头脸上,也不嫌气闷。
纤纤细指探出去,方英和幽灵似得冒出来,“殿下,皇爷那边叫殿下过去。”
朱承治从贵妃榻上翻身而起,盖在脸上的折扇掉下去,宝馨给他整理衣着。
朱承治出了门,方英跟在身后伺候,他小跑着禀报,“殿下,殿下吩咐奴婢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方英小跑着,笑的谄媚。
“我记得你还没有出入宫禁的牙牌,怎么从外面弄到的?”朱承治问。
“殿下吩咐的事儿,就算是下刀山上火海,奴婢也得替殿下办好了。”方英呵腰。
内侍可以出入宫廷,到宫外去办事。不过出去的太监必须要有牙牌,没有牙牌,出宫想都别想。
朱承治伸手去摸到自己佩戴的玉佩,“好,等我回来,一定会好好赏你。”
第26章 成长
到了乾清宫, 朱承治迈腿进入殿内。
乾清宫是皇帝居住和处理政事的场所, 除了年幼时候, 他认父的那一回之外, 几乎从不踏入乾清宫。
在前头太监的指引下,他到了内间,瞧见宣和帝坐在上头,他身边站着个胡僧, 那胡僧生的满脸络腮胡, 这些年来, 宣和帝迷恋上了所谓的长生之道。下令让各地官员选送有能耐的僧道入宫。
早年的时候, 宣和帝就有服药的习惯,朱承治就是他在服药后一时兴起的产物。现在有些变本加厉,连这种胡僧也一块召入宫里,和那些道士一块,专门炼制丹药,进贡给宣和帝。
甚至还给这些僧道弄了个进奉官的名头。
朱承治和宣和帝并不太亲近,甚至见面的次数都少,但这些事没办法瞒人。朱承治垂下眼, 浓密的眼睫掩住眼眸里流露出来的厌恶。
这些僧道没几个真心修行, 倒是一个两个在红尘里头泡了十足十, 宝馨和他说过, 这些个人在外头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你来了?”宣和帝嗅了一下手中的珐琅小壶, 他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长子, 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见这个儿子了。
这些年后宫陆陆续续有皇子公主出生, 但王皇后却迟迟没有所出,外头大臣们又提起立太子这事来。
耳根好不容易清净了四年,四年一过,又被那些长了老婆舌头的朝臣们在耳边念叨个没停。心烦之下,对这个长子越发不喜,连带着见面都少。父子两个,除了逢年过节,必须要相见之外,其余时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他叫朱承治来,也是听翰林院的那些个翰林说皇长子天资聪颖,那些个翰林,都是各州府里头层层考上来的,做文章是一把好手,上折子骂人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那些个科道官都是翰林出身。
宣和帝年年月月听这些翰林弹劾人,这听他们夸人,还真有几分新鲜,加上首辅请求他让皇长子出阁讲学,他干脆把长子叫过来看看。
上回见面,还是过年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的那次。仔细想想也有三四个月没有见面了。
宣和帝抬了抬手,他一个时辰之前觉得有些困乏,叫胡僧给他进了药。这会儿浑身上下的困乏劲头已经下去了,浑身上下精神抖擞,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抬手,胡僧躬身退下。
朱承治一撩袍服对宣和帝拜下,“臣拜见父皇。”
“嗯。起来吧。”宣和帝道。
朱承治依言站起来,宣和帝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儿子。现在这小子十二岁,虽然才十二岁,但是人倒是长的飞快。瞧着这个头,倒是有成年男子那么高了。只是脸上还没跟着身子一块长开,轮廓已经隐隐约约露出,但童稚之气却还没散去。
看上去童稚和少年青涩糅合在一处。
“你听说了没有?”宣和帝撑着额头,眯眼看向儿子。
朱承治垂首,“臣不知道,还请父皇明示。”
宣和帝伸出手来,一旁的太监立刻奉上一杯香茶,他喝了一口,把茶盏放在一旁,他今日穿了道袍,也没穿龙袍,看上去竟然和一普通富家翁一般。
“内阁首辅沈常要我准许你出阁讲学。”
朱承治听完最后一个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现在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有本事了。”宣和帝说着双手在腹前交十,好整以暇的乜着地上跪着的长子,“太子都还没册封呢,就叫你出阁讲学了。”
出阁读书和出阁讲学,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平常皇子都是出阁读书,但是只有太子才有资格出阁讲学。
首辅向宣和帝进言的这话,和其他朝臣进言的请立太子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首辅说的更加直白罢了。
朝臣们可以和宣和帝直说,但是父子私下相处,宣和帝说起来,却让朱承治十分不好办。
“臣不敢!”朱承治俯身下去,几乎整个匍匐在地。
宣和帝高高在上,看着长子那片无比顺从的背脊,“真的不敢,还是只是嘴上不敢?”
“臣绝对不敢置喙国本之事!”朱承治说着又给宣和帝磕头,这会儿地毯都已经去了,他额头磕在地板上砰砰作响。
“父皇曾经说过,太子之位乃是要等嫡子,臣又怎敢有僭越之心!”
宣和帝嘴角微抽。这话不过是他当年用来搪塞朝臣的嘴罢了,没想到长子竟然能够拿这话来反塞给他。
“你读书,那就好好读书。至于其他的事,你一概都不要过问。有些事也不是你该问的。”宣和帝知道那些个教帐子读书的侍讲官私下也偷偷给长子说一些朝堂上的正事。
国朝对藩王防备甚重,除去太子之外,其他的皇子一概不说于政事。就藩之后,就只能圈在那个小小的城池里头,想要出城都还要派使者到京城向朝廷禀报。
朱承治又是一记重重磕头,“臣明白。”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宣和帝浑身上下开始燥热起来,他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扶手,“好了,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是。”朱承治爬起来,躬身退出。
方英等到朱承治出来,瞧见朱承治额头上那块磕头磕出来的淤青,吓得差点跳起来,“殿下在皇爷面前受委屈了。”
做太监时不时就要磕头,哪里还分不出这是磕头磕出来的?
“……”朱承治瞥他,方英立刻消音了。
这会还在乾清宫,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少不得要闹出什么事来。朱承治走在道上,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是皇家的气度。可是脚下却走得飞快。
教他读书的几个师傅私下偷偷的和他说过朝堂上的政事,那会儿特意避开了旁人。那些翰林们对宫里伺候的太监很是防备,没成想就算是这样,还是叫父皇给知道了。
朱承治的心如同一颗重石沉入湖底,避开了那些太监,消息还是流了出去。他默默的在心里将那个时候和他说过话,呆在一块的人。他把那些人的脸在脑海里头过了一遍,那些脸每一张都浮现出对于皇子的恭谨和忠臣,嘴里说出的话,都是表忠心,一副愤世嫉俗,对他万分同情的话。
可是他们里头却也有人掉头就把他给卖了。
这些人都是他的老师,照着宫外的那一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也是要给他们磕头行礼的。
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朱承治眼睛里,一丝愤怒如同火入冰潭,迅速湮没。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漠。
回去之后,宝馨瞧着朱承治一言不发,直接踢掉脚上的靴子,倒头躺在罗汉床上,翻过身去,只肯露出一张背。
朱承治很少这样,因为在宫里不受宣和帝待见,就连发火都是温温吞吞,好似满了三四拍,可这样直白表露出来的,可是头一回。
宝馨立刻去瞅方英,方英苦哈哈着脸,冲她摆摆手,手指指了指天上。宝馨面色一灰,坐在床边,纠结了好会,还是没开口。
“宝姐姐,你先出去。”朱承治侧躺在那儿,闷声道。
宝馨应了,起身出来,她目光在方英身上停顿了一下,起身出去了。
方英见着宝馨被支开了,心里直叫天爷,没半点兴奋。这么些年下来,他算是看清楚了,这位殿下除了惠妃娘娘之外,也就宝贝着这么一个。能关键时候能救场的,也是她。
现在能救场的都被支开了,到时候殿下发作起来,自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够殿下塞牙。
方英想着,越发觉得灰心丧气。
宝馨走到外头,拉过另外一个跟着一块伺候的太监,“殿下是怎么回事?”
太监摇头,“弟弟也不知道,不过弟弟瞧见殿下出来的时候,额头都青了块,恐怕皇爷是怪咱们殿下甚么。”
宝馨听着,后槽牙咬了咬。这世上最倒霉催的莫过于遇上糟心的爹娘。娘也就罢了,惠妃不管怎么不聪明,一颗心都是向着朱承治的,可是宣和帝么?宝馨觉得呵呵宣和帝一脸都是轻的。
她叹了口气。看向寝殿内。这个她也没办法,这事不能靠旁人,得叫他自个想通。可是她还真怕他会一个不小心给想岔了。
她在外等了好会,没听到叫她进去,默默的回到自个屋子里头。
朱承治躺在床上,满心想着宣和帝对他说的那些话。原来就算是师傅,也会背叛他,父皇也就罢了。毕竟父皇不怎么喜欢他。但是那几位师傅,他自问这些年来,从没有过什么失礼之处。
为何会……
方英站在那儿和吞了黄连似得,他宁可殿下发脾气,哪怕是砸几样东西。也好过这样不声不吭的。
这怒火伤肝啊,要是不撒出来,到时候抑郁成疾,可就真完菜了。
可惜自己没有这份本事叫殿下喜笑颜开,有这份本事的人,又不在这儿。
朱承治躺在那儿一直没动。一直到外头天都快要黑了,宝馨才进来。按规矩,没有朱承治的吩咐,她是不能进来,不过外头天都黑了,朱承治都还没传膳,太监们怕朱承治出个什么事,特意来请她过来。
宝馨轻轻走到寝殿内,朱承治和衣躺在那儿,背对着人。
“殿下该用膳了。”宝馨轻轻道。
“……”朱承治没动也没说话。她上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这轻轻的接触,如同踩了雷似得,朱承治一跃而起,把宝馨给吓了大跳。
“都出去!”朱承治下令。
他心情不好,谁敢在这个时候撩老虎胡须,纷纷退下。
朱承治盘腿坐在那里,目光沉沉,灯光落到眼眸上,都被吸了进去。
“殿下不管发生了甚么事,至少饭还是要吃,不然身体坏了可甚么都没有了。”宝馨劝说,这段日子,朱承治长得快,吃的也比前几年要多得多。这一餐不吃,恐怕到时候要饿的慌。
“……”朱承治不答话,他抬眼直直盯着她。他眼眸乌黑,在宫里教养了这么些年,威严一年比过一年。
被他这么盯着,身上如同压着石头。让她很不舒服。
宝馨嘴唇微张,他伸出手臂来,手臂环住她,脑袋和当初年幼的时候一样,压在她的肩头。
小时候他在外头受了委屈或者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这样,这会长得高了,头还压在她肩膀上,这就有些别扭。宝馨忸怩了两下,还是叫他靠着了。
这孩子心苦,爹不疼他,娘也帮不上什么忙,能不添乱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一切都要靠他自个,明明十二岁,却老气横秋的。实在是叫人心疼。
宝馨抱住他,“殿下心里有甚么不好,就这么靠着。”
锦袍下的身躯着实还有些瘦弱。骨架子快速的拔起来,但是肉却没跟着长,被拉的细细的,抱在怀里竟然有说不出的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