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多癖 第68节

  曲觞脸上带着笑,伸长了胳膊给全桌斟了一圈,轮到明月的时候,因为早看出来明月是个穿了男装的姑娘,面前摆的是清水,就把她越了过去。
  哪知道明月却有话说:“咦,等等,曲大人,你这酒壶有点古怪,能给我瞧瞧么?”
  曲觞脸色微变,强笑道:“莫开玩笑,姑娘你不喝酒,哪知道酒中乾坤,来,咱们干了这杯。”
  谢平澜当即就把酒杯放下了。
  不独是他,在座众人齐刷刷便把目光都聚集到了曲觞手里的酒壶上。
  谁开玩笑大小姐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座中碗筷摆放的位置,杯盏是不是干净,旁人不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大小姐与其他人不同,别看她不怎么动筷子,茶水也很少沾唇,桌子上有一丁点儿不妥当的地方她就会浑身不舒服。
  谢平澜面色平静,目光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说说吧,酒壶怎么了?”
  曲觞手里的白瓷酒壶很少见,外观造型是福禄寿三位吉神。
  福星最高,头戴官帽,手持玉如意,那宫帽可以拿下来,就是酒壶的壶盖。
  禄寿二星都只到福星胸口,禄星抱着童子,寿星一手龙头拐杖一手捧着寿桃,所以这酒壶肚大能盛,看上去圆滚滚的。
  酒壶的做工稍嫌粗糙,白瓷有些泛黄,一看就是在这酒楼里烟熏火燎地用了好多年。
  所以哪怕是谢平澜,也未对这不起眼的东西多加留意。
  此时就见曲觞一手托住酒壶底部,另一只手握在把手上,大指翘起,状似不经意地按在寿星拐杖的龙头位置。
  在座的除了明月都是老江湖了,一看这模样,稍加深思,哪还有想不到的。
  高亮就坐在曲觞旁侧,探臂就要把那酒壶自曲觞手里夺下来。
  在他想来,对方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自己这一伸手,带了几分擒拿的功力,夺个酒壶还不是十拿九稳。
  哪知道曲觞那里做贼心虚,先一步脱手。
  被桌子一挡,高亮就没来得及抢救,那酒壶“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瓷片。
  “碎了。”曲觞喃喃道。
  谢平澜脸上浮现惋惜之色,环顾左右,道:“这时候不该冲出许多刀斧手来么?”
  高亮不像他这么冷静,惊出一声冷汗,酒壶碎了不怕,酒还在呢,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仔细嗅了嗅,面露狠色,抓住了曲觞的衣领:“曲大人,你来喝了这杯酒!”
  曲觞苍白这一张脸,没怎么犹豫,接过酒来就要喝,谢平澜出声制止:“行了。”
  酒楼里没有埋伏刀斧手,只有掌柜的和几个伙计。
  月亮叫山柱带着人去把他们控制住。
  谢平澜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曲觞是私下里行事,没敢惊动锦川的驻军和地方官吏。
  这到奇了,谢平澜自忖和他往日里不但没有旧怨,在曲觞祖父过世之后,对曲家上下照顾还颇多,而今二人又都为杜昭做事,于公于私,姓曲的只要不是旁人易容顶替,都不该冲自己下毒手啊。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谢平澜问道:“我家里有人暗中找过你了?”
  曲觞到也光棍:“承德侯次子说,皇帝已经下了密旨,给他们两个月期限解决你。”
  “不然呢?”
  “褫夺爵位,与其他人同等论罪。”
  谢平澜嘴角露出一丝自嘲:“原来是小六,他来了开州?我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和你的交情深到了能令你背叛杜帅和这么多同僚。还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曲觞张口欲言,谢平澜挥了下手:“有话留着跟军法处解释吧,我不想听。”
  故人的背叛加上曲觞吐露的消息,令他有些意兴阑珊。
  他自己的手下适才都派出去了,谢平澜叫金汤寨的人帮忙把曲觞绑了,起身出了包间,站在酒楼门厅里看雨。
  很快那几杯毒酒也验出了结果。
  酒里面渗的是其厉害的麻药,人喝下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浑身麻木,手脚不听使唤,昏昏沉沉只能由人摆布。
  明月走到谢平澜身后,把情况跟他说了说,道:“别难过了,他们这次看来没想着置你于死地。”
  谢平澜笑了一声。
  停了停,他道:“借个人给我用用,我写封信,叫他拿着去兵营把谭封找来。沙川三县需得另行委任地方官,叫他先代管几日吧。”
  明月应了声“好”,给他找了个机灵可靠的寨丁跑腿。
  谢平澜握住明月柔软的手掌:“我今日心里有些乱,多亏了你明察秋毫,不然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门厅里无人,明月仰着脸忧心忡忡道:“这么危险!有我在还可以帮你看着点儿,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嗯。会的。”谢平澜感受到来自她的关心,心情好转,“说说看,刚才怎么发现的不对劲儿?”
  说话间,他将手放在明月肩上,一并摩挲着她垂下来的长发和单薄的肩,明月便将脑袋靠了过去。
  “他把那酒壶放在右手边,寿星的拐杖冲着自己,我就觉着他那么放好生别扭,每次伸筷子出去夹菜,酒壶都很碍事。”
  “所以你就不眨眼瞧着?”谢平澜太了解她了。
  明月嘻嘻而笑:“多瞧几眼,就发现了那龙头拐杖龙嘴的位置有个小洞,你说古怪不古怪?”
  谢平澜笑了,冥冥中自有天意,曲觞当着明月使这等障眼法,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明月由他揽着,抓过他满是薄茧的大手,自顾自感慨道:“为什么同你在一起,总是遇上下雨天呢?”
  第89章 权衡
  外头下着雨, 明月摸了摸谢平澜掌心的那些薄茧, 又逐一揉捏着他的手指,抬起头期待地问:“感觉怎样?舒不舒服?”
  谢平澜忍不住想笑:我又不是你。
  不过这是明月的一番好意, 他可不是不解风情的木头,当即点头:“很舒服。”
  明月松了口气,又加了点力道:“那就好, 把不开心的统统忘掉吧。”
  谢平澜心中悸动, 鼻子里“嗯”了一声,凑在明月耳边道:“不但舒服,还有些痒痒的……”
  明月“啊”的一声, 有些诧异地向他望去。
  就她自己而言,并不喜欢“痒”这种感受。
  “……痒痒的,想叫你一直呆在心尖上!”说完这话,谢平澜向前一凑, 含住了明月的耳垂。
  明月措不及防,低呼一声,怕引来人, 很快噤声。
  谢平澜轻轻舔舐,这回轮到明月体会那种销魂蚀骨的痒意。
  街上细密的雨丝随着风自半掩的门外飘进来, 门厅靠外的一边由此变得湿漉漉的。
  风大的时候,包间的帘子被吹得啪啪响, 光线有些昏暗。
  明月站在那里,半边儿是风雨渐起的微凉,半边儿是谢平澜身上传过来的温热。
  “以后若是下雨, 我就会想你。”她道。
  谢平澜自后面张开双臂环住了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道:“只有下雨才想?那要龙王爷保佑,这雨一直下,不要停才好。”
  明月笑道:“怎么会,平时也常想啊,吃饭的时候,会想你有没有吃饱,睡觉的时候,会想你是不是忙得没空休息,只是你知道的,我以前讨厌下雨嘛,湿漉漉的,往后想着你就不会觉着下雨烦了。”
  谢平澜唯有抱紧了她。
  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他刚遭受到来自家族的沉重一击,还未及如何伤感失落,心里空出来的地方就被明月填得满满的。
  谢平澜想哪怕再过很久,直到自己垂垂老朽的一天,每当下雨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锦川的这个小酒楼,想起十五岁的明月。
  相思记取,愁绝西窗夜雨。
  得想个法子早点安定下来啊,有个稳定的住处,把明月从她爹隋凤那里风风光光地娶过来,朝夕厮守,就不用再日日牵肠挂肚,也无需亲热一下都像做贼似的,担心被人撞见。
  他会想到这个,是因为自酒楼外细雨中隐约传来了马匹嘶鸣声。
  来的还不止一骑。
  这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谢平澜走过去,拉开了大门。
  “世子!”
  先冲进来的竟是巫晓元,手持宝剑,满头满脸的雨水,浑身衣裳俱已湿透。
  谢平澜未等细问,就见后头还跟了二十来个壮汉,比之巫晓元,这些人更是狼狈,几乎个个挂彩,满身的泥浆,披头散发看不出本来面目。
  谢平澜皱眉:“这是……”
  那二十余人站在酒楼外边犹豫着未敢踏进门,领头的汉子淋着雨抬头打量酒楼的招牌,以及站在门口的谢平澜。
  雨水冲去他脸上的血污,明月忍不住出声:“咦,龙大当家,真是你呀。”
  龙秋横这才松了口气:“隋大小姐,你果然在这里。”
  他迈步进屋,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疑惑道:“你们怎么同密州军搅在一起,隋大当家已经投了杜大帅么?”
  明月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向巫晓元望去。
  巫晓元没有多解释,挡在谢平澜和明月身前,隔开了霸龙岗那二十来号人,向谢平澜禀道:“世子,汤啸追来了。”
  谢平澜还未说话,他又补充道:“我刚才抢人,惊动了附近驻扎的守军,眼下都在外头,不知是谁带的队,差不多有七八百人。”
  怪不得有马嘶声传来,闹了半天,他们竟是被锦川驻军包围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是因为龙秋横等人。
  谢平澜示意巫晓元不必如此紧张,出门去报他的名字,叫来的驻军等一等,邀汤啸进来一叙。
  他如此一吩咐,霸龙岗那些人登时有些躁动不安。
  谢平澜转向他们,问龙秋横:“我听隋大小姐说,你们之前也是有上千人马的,怎么就只剩下这些人了?”
  龙秋横未答,脸上露出痛苦愤怒之色。
  明月靠紧了谢平澜,道:“龙大当家,这是我朋友。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说一说,看他能不能帮得上你。”
  龙秋横戒心未去:“大小姐,你们脱身到快,你朋友既然也是密州军的,还请你帮我们做个证,先前伏击官兵,我们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想着事成之后以此为投名状投奔杜大帅,哪知道那是押送犯人的车队,我们也是受人蒙骗,等发现上当已经晚了!”
  明月点头:“确实是这样,我当时藏身乱坟堆,亲耳听到有人要你召集手下,他说‘今晚或者明日,有朝廷的人马走官道由此路过,人不是很多,到时候你听我的命令即可。’”
  龙秋横顿时露出激动之色:“对对,大小姐记性真好,就是这样,简直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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