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10节

  秦先生示意赵大附耳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接着笑道:“不光闪参议,姚参议和朱参议那里也放一放风,别多说,透点风就行。”
  “先生放心。”赵大长揖答应。
  ………………
  李夏坐在上房南窗下的榻上,和六哥李文岚对面坐着写字,李文岚写的专心,李夏手里机械的描着,心却想远了。
  她家这位老太太,原来是个娼妓出身的虔婆子,阿爹的生母,是她养来赚钱的,怎么样才能让阿爹看清楚她?怎么样才能把她从老太太这个位置上拉下来,让阿爹阿娘不再听她的话,让她不敢再欺负姐姐呢?
  那个爱好美人儿的王同知……要是让那位老太太以为王同知想纳姐姐,能给很多银子,她会怎么办?
  好象……可以试一试……就这样,去找五哥商量商量!
  李夏扔下笔,穿了鞋就往外跑,李文岚在她身后大叫:“你还没写完!你没写完……姐姐,姐姐!妹妹又跑了……”
  刚跑到门口,李夏一头撞到了掀帘进来的钟老太太身上,幸亏钟老太太一把抓住了门帘,才没被李夏撞倒在地上。
  “你这死妮子乱跑什么!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官家小娘子的样子?”钟老太太的训斥里远没有平时的尖刻尖利。
  李夏转头扑进急忙奔过来的姐姐李冬怀里,扭头看向钟老太太,这满脸的舒畅愉快……可是很不多见,有什么好事让她高兴成这样了?
  李夏不着急出去了,挨在阿娘徐太太身边坐下,不时瞄一眼钟老太太。
  “刚才厨房炖了些糖水,趁热吃最好,让小九儿给老太太送了一碗过去,小九儿说老太太不在。”徐太太恭敬的欠着身子,满脸陪笑,恭敬小意的和钟老太太说话,这位老太太不是婆婆胜似婆婆,这么些年她早就习惯了,宁可自己委屈些,也不能得罪了她。
  “我出去了。”钟老太太大喇喇道,她在这个家里当老祖宗早就当的太习惯了,并不觉得徐太太和她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对。
  “老太太去哪儿了?好玩吗?也带我去一趟吧!”李夏扑闪着长长的眼睫,看着钟老太太扮天真。
  “不是玩的地方!这死妮子,净掂记着玩!你今年都六岁了,针线厨艺早该学起来了!”钟嬷嬷板着脸训斥了李夏一句,转头看着徐太太说话:“才刚出去,没想到碰到个老乡,在老家就隔了一条巷子,说了好一会儿话!”钟老太太脸上的激动兴奋还没褪尽。
  老乡?隔了一条巷子?李夏眨了眨眼又问道:“老太太的老乡?那是京城来的?”
  “老太太是扬州人。”徐太太轻轻拍了李夏一下,温声解释了一句,李夏轻轻’噢’了一声,她知道是扬州啊,出瘦马的扬州……
  “我去看看五哥!”李夏听明白了原委,交待了一句就跑了出去。
  李文山正摇头晃脑背一篇文章,李夏等他背完了才跳进屋,“五哥,我有个主意,你听听行不行。”
  “什么主意?”李文山放下书,从窗户里探出头。往四下看了看,四下无人。
  “五哥,你说,要是把姐姐送给别人做妾,就能有好多好多银子,那个老太太会不会怂恿阿爹把姐姐送出去?”李夏紧挨着五哥耳语。
  李文山顿时变了脸色,“她敢?阿爹肯定不会,就算……”
  “我知道阿爹不肯,就是因为阿爹不肯……”李夏伸手堵住李文山的嘴,心里却有一丝丝的不确定,阿爹真的不肯吗?她对阿爹和阿娘,知之真不多。
  “我是说,你觉得老太太会不会怂恿阿爹这么做?又不是说阿爹会这么做!”
  “不至于吧?”李文山迟疑不定了,“阿冬是正经的官家嫡女,再怎么也是伯府出身,给人家做妾?那不成了大笑话了?再说,谁敢纳?不想活了?除非是王爷,长沙王世子也说得过去,陆将军……”
  “谁都不行!皇帝都不行!姐姐决不给人做妾!”李夏一巴掌打在李文山头上。
  “那是!那是!我就是说说,那老太太……阿夏,这个,还真是不敢说!”李文山虽然觉得这是个极其荒唐的想法,可钟老太太会怎么想、怎么做,他还真想不出。
  “要不,咱们,那个……试试?”李夏仰头看着李文山,笑眯眯捻着手指,李文山拧着眉,“嗯!这不好吧?也是……嗯,可以试试!怎么试?”
  “这件事你别管。我去找姐姐,让她明天跟咱们一起去杭城!”李夏跳起来就要往外跑,李文山一把拉回她,“你打算把阿冬送给谁?咳咳!我是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就是那个姓王的同知,只有他最有钱,又最爱美人儿。”
  “噢!”李文山长长舒了一大口气,又一口气抽进去,“阿夏,不会弄假成真吧?万一……”
  “放心,想送也送不进去,除非那个王同知不想活了,连带搭上他们王家满门。”李夏甩开李文山,连蹦带跳的跑了。
  第24章 关切和照顾
  片刻,李夏又折回来了,“对了,老太太出去了一下午,说是碰到了个同乡,你让赵大查查是谁,还有,五哥知道吧?老太太是扬州人。”
  “噢?啊?好!”李文山忙放下刚刚捧起的书,一脚迈出门,才反应过来,“扬州人?知道啊,扬州人怎么了?哎!”
  李冬当然也很想到天下闻名的杭州城看看,李县令和徐太太都是极疼孩子的,没用李夏多纠缠,就把李冬明天也去杭州的事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县令、李文山,梧桐,以及洪嬷嬷的丈夫赵胜骑马,李冬带着李文岚和李夏坐一辆车,洪嬷嬷带着苏叶和小九儿坐另一辆车,启程赶往杭州城。
  横山县到杭城不过小半天,也就隅中时分,一行人就进了杭州城。
  李冬搂着李夏,隔着纱窗,眼睛亮亮的看着热闹非凡的杭城街道,李文岚一个人趴在另一面车窗前,不时惊叫赞叹几声,李夏却心不在焉、目无焦距的看着窗外想心事。
  昨天那个主意有点仓促,她到现在也没想周全,她有点大意了。
  太皇太后说过:不要轻视任何人,搏兔亦须搏虎力。
  要让钟老太太踩套,光凭一句两句闲话估计不行,李夏的目光聚焦,看向头转来转去看个不停的梧桐,最好能让梧桐做个旁证,可怎么样才能让梧桐做这个旁证呢?那个王同知,她摸不到够不着,这会儿他怎么样,她一无所知!
  唉,这事太仓促了,先放一放吧,等阿爹见了罗帅司出来再说,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这会儿虽说不晚,可也不算早,李县令带着梧桐直接赶往安抚使衙门,赵胜和洪嬷嬷则侍候李文山兄妹在城里逛一逛。
  果然不算早,李县令到安抚使衙门时,门房里已经坐满了等候主人的长随小厮。
  梧桐留下等候,李县令脚步匆匆往正堂进去。
  正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官员,侍立在门口的长随在江宁府见过李县令,忙上前见礼:“有一阵子没见李县令了,象是清减了,李县令这边请。”
  长随一边客套,一边将李县令引进正堂,把他往里面靠近上首的位置让,李县令度着座次笑道:“这里……”
  “帅司吩咐了,横山县紫溪盐场的事要问一问,请李县令和紧领杭城的几位县令一起。都坐的近些,方便问话。”长随灵动之极,不等李县令说完,就忙笑着解释,李县令松了口气,谢了长随,又冲众人团团拱了拱手,这才坐到长随指给他的座位上。
  从他被长随引进来,原本嗡嗡响个不停的大堂内就安静了,一直到李县令落了座,嗡嗡声才又重新响起,各式各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扫向李县令。
  都说这位新来的横山县令是伯府弃子,看来这传言不怎么对嘛,如果传言不实的话,那,如何对待这位新来的横山县令,就得重新掂量,好好的想一想了……
  大堂里的人越坐越多,除了紧挨着上首的几个位置还空着,其余都已经坐满了。
  大堂通往后院的侧门帘子掀起,罗帅司背着手走在最前,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位四十多岁、骨骼粗大,看起来象个农夫的武官,武官后面,是一位三十来岁、衣饰考究、笑容可掬、风仪极佳的四品文官。
  武官应该就是安抚副使关铨关副使,四品文官肯定就是王同知了。
  李县令一边跟着众人起立迎接,一边判断着来人的身份。
  罗帅司等人落了座,介绍了李县令和另外两位新到任的县令,说了几件事,就示意众人可以告退了。
  “横山县李县令,还有附郭杭城的四县请留一留。”
  李县令正犹豫着,是这会儿上前和罗帅司说话呢,还是先随众人出去,转个圈再来求见,却听见罗帅司又吩咐了一句。
  李县令忙停步,等众人退出,和另外四县的县令重又落了座。
  “诸位也知道,如今太后驻跸杭城,咱们整个两浙路都得太太平平,诸位所知各县紧邻杭城,政务治安上更要加倍小心,境内若有什么事,不拘大事小事,只要你们觉得不怎么妥贴,就立刻禀告给我,万万不能大意,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处最容易出大事……”
  罗帅司细细叮嘱了半天,末了,示意众人道:“几位先回吧,李县令且慢一慢,你刚刚到任,还有紫溪盐场的事,还须再交待交待。”
  大堂里只余了李县令和罗帅司、关副使和王同知四人,罗帅司指着李县令,先和关副使笑道:“这就是李漕司的幼弟,永宁伯府三郎李学明。关副使是山东关家嫡支,听说你补了横山县令,问了我好几回了。”
  李县令听的糊涂,关副使为什么要问他?这份关切由何而来?山东关家倒是听说过,可跟他有什么关系?
  “横山县虽小,却是藏龙卧虎之地,你须多用心在政务上。”关副使声音低沉,和人一样,淳朴厚道,短短的几句话里透着浓浓的关切,李县令听他话里有话,更是糊涂,这会儿却又不好细问,忙欠身连声答应。
  “关副使什么都好,就是凡事太认真!咱们杭城有太后坐镇,就算有几条小泥鳅,也早吓的跑远了!”罗帅司抖开折扇,开起了玩笑。
  “横山县虽不足千户,可离杭城近,景色又极佳,杭城大家富户都爱到横山建别院别庄,虽是小县,治理起来却比中等县还要烦难,李县令以后要辛苦些,多多用心才行。”王同知几句话指出了横山小县治理难点所在,顺手激励了李县令一把,又及时解了李县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尴尬局面。
  他眼看着罗帅司和关副使待李县令的态度,那些什么庶出弃子的传言就是个笑话儿,这又是位要照应一二的主儿。王同知迅速给李县令定了位。
  商家出身,能在三十来岁就挤身四品之列,王同知之精明之敏感之八面玲珑,都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
  第25章 九曲十八转
  “多谢三位上官教导,下官牢记在心。”李县令起身长揖致谢。
  “这会儿没什么外人,不必如此拘礼。家里都安顿好了?山哥儿已经进县学读书了?”上次听李县令说过一回,罗帅司顺口问了一句。
  “山哥儿读书的事,正要跟帅司禀报一声。”李县令正愁怎么提起山哥儿进万松书院的事,见罗帅司问起,急忙答道。
  “噢?”罗帅司这一声‘噢’里透着说不清的味儿,最近求到他这里要进万松书院的一个接一个,他有点后悔刚才不该问起这读书的事儿。
  “……就是山哥儿想考万松书院的事。”
  罗帅司听李县令果然说到了万松书院,不由皱起眉头。
  王同知眼里满是笑意的看着李县令,怪不得出身世家,三十多岁才做到横山小县的县令,确实太不知轻重进退了。
  关副使皱着眉,不等罗帅司说话,先开口道:“万松书院早就不招人了,再说,令郎必定要走科举的路子,如今的万松书院不合适。”
  “关副使说的极是。”罗帅司急忙紧接上,“若是县学不合适,就让山哥儿到府学附读吧。”
  “下官原来也是打算让山哥儿到府学附读,可前几天王爷发了话,让山哥儿去考万松书院,说是要带着山哥儿一块儿读书,王爷和世子爷他们都是不准备科举的,读的书做的文章和山哥儿两样,我也觉得山哥儿跟他们一起读书不合适,要不跟王爷说一声……”
  李县令拧着眉一脸愁容,他真是这么想的,也是真发愁跟王爷读书会耽误他宝贝儿子的科举大业。
  罗帅司听的眼睛都瞪圆了,瞪着李县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关副使‘噗’的笑出了声,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笑,
  “李县令你可真是……真是!说你什么好?”王同知站起来,用折扇点着李县令的肩膀,语气神态随意又亲呢,“王爷点了你家哥儿陪读,你竟敢嫌弃王爷耽误了你家哥儿科考?怎么着,你这是要让罗帅司做恶人,去跟王爷说:让他别耽误了你家哥儿?”
  秦王竟如此看重他儿子!看来对他,光照顾一二是不够的……只是,这位看着木讷拘谨,怎么这么促狭?
  “王爷身边都是博学大家,能跟在王爷身边读书,那是令郎的福运,怎么会耽误?”象是担心李县令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关副使抢先点了句。
  “你大哥说你性子迂,还真没说错你!”罗帅司点着李县令,一幅又生气又无奈的样子,仿佛长兄训斥弟弟一般,“王爷发了话,就是耽误那也得去!再说也耽误不了,你且放宽心,晚些我和山长打个招呼,制艺解经这些,让他给山哥儿额外加上就是。”
  李县令听罗帅司如此说,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连声道谢。
  罗帅司眼风扫过李县令的靴子,李县令这一身官服崭新,靴子却是旧的,罗帅司在京城长大,和李漕司又是自小的交情,对永宁伯府那些陈年污糟事知道的不少,自然晓得这位永宁伯府三老爷日子过的相当拮据,稍稍犹豫了下,罗帅司看着关副使和王同知笑道:“山哥儿进万松书院陪读,这事亦私亦公,一应费用也不好全由李县令私人支出,我看,就从公使钱里拨一些给横山县,两位看呢?”
  “我觉得好!”关副使一口答应。
  “正该如此!”王同知拍手赞同。
  “咱们两浙路的公使钱还算富裕,”罗帅司转向李县令,“回头我让人核算一下,从这个月起,每月往横山县拨一笔公使钱,孩子还小,银钱上头不可放纵,可也不能拘的太紧了。”
  李县令听的一阵眼晕,这公使钱他是知道的,当初在太原府,因为公使钱谁用的多了、谁用得少了,三司衙门没少闹事,他看的热闹听的闲话多的很。至少在太原府,这公使钱从来没有拨到县令头上的道理,没想到两浙路竟富庶至此!
  “咱们两浙路富庶是富庶,可用钱的地方也多,别的不说,太后在杭城住着,那北上南下的官员仕族,如今几乎个个都要绕道杭城,给太后请了安再走,一年到头,光招待这些贵人,咱们的公使钱就用去了十之八九!各府各县的公使钱,一向是给个虚数字,要用银子时写条呈上来现支,如今横山县实领银子,李县令可得好好谢谢帅司才是!”
  见李县令只知唯唯诺诺,王同知顿时想到这么个老实木讷人,只怕领会不到罗帅司这是给了他多大的一个恩情,忙仔仔细细给李县令解释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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