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239节

  胡磐石不停的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弃子,都是有家有室,上有老下有小,都在江阴,老邱拿下安福镇一帮妇孺,也就是喊个话,不立刻弃刀投降的,就杀了他一门老小,老邱那可是威名赫赫。”
  霍连城吃完了饼,又倒了碗茶喝了,站起来,一边掸着衣服上的炊饼屑,一边接着道:“老胡啊,太后没了,天下都得守孝,这守孝讲究个清静无为,这一阵子,越安静越好。”
  胡磐石被霍连城轻描淡写几句话说的还在愣呵中,“好!二爷教导……那冯福海呢?邱将军去江阴,那……”
  “你说呢?”霍连城斜瞥着胡磐石,这胡磐石混出这么大一份基业,全靠他有个好大哥啊!
  “我走了。”霍连城背着手出了茶棚,又顿住,看着紧跟送出来的胡磐石,“往海上……”霍连城干笑一声,伸出手攥了下,“不叫出,叫进。”
  胡磐石不停的点头,看着霍连城上马走了,叉起腰,在茶棚前呆站了好一会儿,猛的吐了口气。
  可不是叫进!霍二爷这位海上霸主,从前是,现在,他还是啊!
  第488章 各有各事
  太后大行后,好象带走了些什么,比如雨,从太后大行到进了十月,至少京畿一带,滴雨未下。
  金相病倒了,魏相,苏相和严相各不统属,对这一个多月的滴雨未下,各有想法,魏相很急,一边催各处上报雨情,一边和皇上说得早做准备,苏相并不在意,京畿一带,秋天里雨水本来就不多,也就一个来月,这再寻常不过。严相未置可否,只吩咐查看上报各常平仓存粮实数。
  江阴军变十万火急递进京城,皇上看完急报,铁青着脸,将急报重重拍在案子上。
  “怪不得几天没下雨,魏相就要说天下大旱,是早到料到江阴之事,知道今年不太平,魏相为相多年,天下大事,都不出魏相所料。”苏相直指魏相。
  “皇上,无论如何,得把冯福海捉拿归案。”魏相没理会苏相,只看着皇上道。
  江阴军要出事这事,江延世事先已经和他说过,只是没想到事态发展的这样快。
  “冯福海杀民冒功案揭发后,江延世找过臣,提醒冯福海无法无天,只怕不会束手伏缚,臣已经密令邱贺部,盯紧江阴军,若有异动,就出兵平息。”柏景宁欠身道。
  皇上松了口气。
  苏相正襟危坐,面无表情,魏相斜了苏相一眼,微微欠身,接着议事。
  递上的折子,再急也一定要写清楚,规矩礼仪上不能错了一分半点,可递进秦王府,以及其它各处的密报,却快捷许多。
  秦王进到正院时,李夏正看着人挑选菊花,见秦王进来,招手微笑道:“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哪几盆好,要送到大相国寺的。”
  秦王脸色微黯即逝,紧几步走到李夏旁边,仔细看着李夏已经挑过一遍的二三十盆菊花,“都是阿娘喜欢的品种,都送到大相国寺?”
  这二三十盆,有点儿太多了。
  “挑六盆出来送过去,这一盆怎么样?”李夏点着最前一盆,秦王点头,也点了一盆,两人斟酌着挑了六盆出来,李夏吩咐韩尚宫亲自走一趟,把菊花送过去。
  李夏指着余下的菊花吩咐了去处,和秦王一起进屋,秦王示意端砚,屏退众人,和李夏笑道:“刚刚收到霍连城的信儿,已经大致平息了江阴乱军,只是,冯福海联络了海上悍匪邵大棒子接应,没能拦下人,只截下了几船行李。”
  “行李?是金银吧。”李夏接了句。
  秦王笑着点头,“我想着也是,霍连城和邱贺看起来都是一幅老实忠厚相,做事却……”秦王笑着摇头。
  “要是不狠辣歹毒,怎么纵横海上十几年?冯家家眷不少,大约也带了不少精兵强将,银子却没能带出去,只怕要艰难一阵子了。”李夏沏了茶递给秦王。
  “女眷可怜,只怕能活下去的不多。”秦王低低叹了口气,“都是无辜之人。”
  “富贵人家女眷孩童,一生下来就金尊玉贵,因为家族父母,风光大嫁,十里红妆,都说她福气好,没人觉得不应该,等到因为父兄丈夫之罪,下到狱中,甚至流徙千里,无数艰难,或是没了性命,怎么就可怜无辜了?
  享家族父母之福,理所应当,受家族父母牵连,就无辜可怜?甘蔗哪有两头甜的?”
  李夏横了眼秦王,不客气道。
  秦王张了张嘴,没等他说话,李夏接着道:“比如你我,年纪轻轻,何德何能,就能身居这亲王,亲王妃的位置,几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是因为你是太后的儿子,我是你的媳妇,没人觉得不应该对不对?假如有一天国破了,你我就是死路一条,难道就冤枉了?”
  秦王呃了一声,不是因为李夏这道理,而是因为她那句国破了。
  “你今天心情不好?”秦王挪了挪,离李夏近些,伸头过去,仔细看着她。
  “有一点儿。”
  “谁惹你不高兴了?这府里……没人吧?”秦王不敢确定,这府里人太多了。
  “婆台山别院那位老夫人,捎了话给大伯娘,说四哥那份七品恩荫该是三哥的,让大伯娘要么再给三哥要一份比七品高的恩荫,要么,要没有都没有,否则,她就到礼部去告大伯娘和阿爹阿娘不孝。”
  秦王听的呃了一声,“老夫人不是清修多年,不问世事……”迎着李夏横过来目光,秦王后面的话没说下去,“我来想办法,你别急,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急,确实不是大事,她又病着,这话是她说的,还是二伯娘托言假传的话,还说不准呢。”顿了顿,李夏脸色渐冷,“她病倒了,还病的挺重,这件事更烦。”
  秦王皱起了眉头,太医院里,阿娘的人已经告老告病,都退出来了。
  “不请太医吧,不孝,请太医吧,就怕诊出个气结气滞,活是被不顺子孙活活气死的,这可做的文章就多了,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李夏烦恼的拍着秦王的胳膊。
  “你大伯娘什么意思?”秦王也发愁了,这种家务事,他不擅长。
  “大伯娘和阿娘都去婆台山了,说是看看再说。”李夏一脸烦恼,永宁伯府那位伯爷最近也闹的厉害,都是在最该安静的,一点儿也不安静。
  “真要是……”秦王顿了顿,“不是坏事,你大伯回家守制最好。小古刚才来说,太子有意要推你大伯到兵部,这几年,你大哥和莫涛江书信来往,十分密切。太子大约还想让你二哥领一份太子属官的闲职。”
  李夏脸色微沉,烦恼的叹了口气,扬声叫端砚,“请郭先生立刻来见我。”
  “你叫他来,有什么事儿?”秦王带着几分惊悚的看着李夏。
  李夏横着他,“你真想知道?要是想知道,一会儿你躲在屏风后面听着。”
  “阿夏,”秦王抓住李夏的手,“你……”
  “嘘。”李夏伸手抵在秦王唇上,“不是你想的那样,嗯,我其实不知道你想的是哪样,娘娘说她年青的时候,一切都明白,就是不忍。”顿了顿,李夏接着道:“就当是君子远庖厨吧。”
  “阿夏,你问小佛堂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秦王伸手揽住李夏,说不上来的心疼。
  “不能。”李夏干脆的拒绝了,“至少现在不能。”
  端砚在帘子外禀报,郭先生到了。
  李夏站起来,示意秦王到屏风后躲一躲,秦王跟着站起来,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出屋,迎着长揖见礼的郭胜,点了点头,往前院书房过去。
  郭胜进了屋,躬身见了礼,李夏站着,也不让郭胜坐,眼皮微垂,声音落的极低,“那一对双胞胎,送走一个,老三吧。”
  郭胜一呆,随即醒悟,眼里亮光隐隐,“在下懂了,要往哪儿抛个线头吗?”
  “不用,都是极聪明的人,抛线头只怕最后牵出自己,干净利落最要紧,这事不能假手他人。”顿了顿,李夏低低道:“在宫里最好,可现在宫里没有可用的人,姚氏,我还信不过她,至少这样的事上,信不过她,你亲自动手,你知,我知。”
  “姑娘放心。”郭胜目光灼灼,下意识的动着手指,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第489章 姑姑们
  江延世进了东华门,看了看太子宫,犹豫了片刻,径直往前,请见江娘娘。
  江皇后正站在正殿廊下,看着堆满天井两侧的各色怒放的菊花,江延世站在垂花门下,犹豫了下,从两侧满是菊花的天井中间穿过,站在台阶下,冲江皇后长揖见礼。
  “进来说话吧。”江皇后看着江延世站直上身,转身进了屋。
  江延世跟在后面进到正殿,江皇后屏退众人,看着江延世,直截了当问道:“江阴军怎么样了?”
  “家眷都赶进安福镇内拘守,拿了四五千人,死了近千人,具体还没清点出来,其余四处溃逃,都已经移交到唐继明手里。冯福海带站家眷家将,趁乱逃出,大约已经到海外了。”江延世答的十分详细。
  江皇后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哼了一声。
  “冯福海刚刚被人告到谢余城手里时,翁翁打发来喜命冯福海自杀谢罪,以给冯家其余诸人,求一条活路,前天来喜回到京城,说是,在安福镇遇到郭胜身边一个叫富贵的管事。郭胜从是永宁伯府李文山的幕僚,现在在秦王府参赞,秦王府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多是他经手,富贵是他手下极其得用的心腹。”
  江延世多解释了几句,江皇后对郭胜知之不多。
  “你的意思,冯福海的事,秦王府插手其中了?是江阴军动乱之前,还是去挑动动乱的?”江皇后的反应快捷敏锐。
  “冯福海叛乱,只怕怪不得别人。”江延世答的干脆,“陈家刚刚告发,冯福海就让儿子冯英到明州求助,贪生怕死,不肯担责。翁翁打发人走后没几天,他就声东击西,窜逃出海。”
  江延世的话顿住,“不过,秦王府只怕是看到冯福海这样的品性,预料到他的贪心怕死和无法无天,才挑起的利家案和冒功杀民案。”
  江皇后沉着脸,江延世看着她,突然问道:“姑姑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嗯?”江皇后一个怔神。
  “姑姑一直说,太后只有一个儿子,说太后恨皇上,恨您,恨所有的皇子,恨不得这些人都死了,姑姑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江延世接着问道。
  江皇后直视着江延世,一声没响。
  “太后死的太突然了,无缘无故,要说心悸突发暴病而死,那她怎么知道自己要暴病而死,及时召进了秦王和秦王妃?你说过,眼看要落钥,太后却要召进大婚之日的秦王和秦王妃,你就赶到了萱宁宫,太后是当面把你打发出来的,那时候她没有病倒,心悸发作,要么当时就死了,要么,就没什么大事。”
  江延世话说的极快,“太后临大行,难道不是应该召见您和皇上,这样才对秦王最有利,为什么她不见你?我觉得皇上进去时,太后已经死了,皇上不是太后召进去的,是秦王假托传的话,这些,都太不合情理,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我不知道。”江皇后在江延世一连串的问话后,倒镇定淡然下来,“我查了好些年,想了好些年,想不出有什么隐情。
  我只是觉得不对,太后看皇上,看太子,看所有的皇子,再怎么亲热,都透着股子厌恶,好象,”江皇后顿了顿,眼睛微眯,“她的儿子,孙子们,是一堆堆让人恶心的污秽,我和大长公主说过一回,大长公主说,那是因为她一直病着,病了好些年,人就有点儿怪了。
  这是混帐话,她看老二可不是这样,单看她对老二,她是个慈母,绝不是个怪物,我查了二十多年,想了二十多年,想不出能有什么隐情。”
  “那姑姑觉得,她想干什么?她想让秦王干什么?”江延世沉默片刻,低低问道。
  江皇后斜睨着江延世,“我说过,你们觉得我失心疯了,她就想一件事,她想让她厌恶的人,都死光了。”
  江延世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最近,他也有了这种感觉,这种可怕的感觉。
  “冯福海造反,是他自己自作孽,不能多怪别人。大哥因为这事日夜兼程赶进京城,言下之意,江家,太子,要是不替冯福海解脱这罪孽,就是江家的不是。”
  顿了顿,江延世直视着江皇后,“冯氏和大哥一起从明州启程,中途去了江阴,冯福海一家窜逃,接应之人,必定是冯氏联络的。她忘了她是江家妇,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这是要害死江家,害死太子!”
  江皇后神情淡然,看着愤然的江延世,轻笑了一声,“老大来找过我,我没责备他,他是个有情有义的。至于冯氏,冯家把她嫁进江家,肯定不是因为她和老大情投意合,她嫁进江家,就是替冯家攀权攀贵,让冯家百年昌盛,发扬光大,在冯家出事的时候,江家能伸手拉一把,现在冯家出了事……”
  江皇后拖长声音,笑了两声,“僻如江家出了事,你们肯定求到宫里,求到我面前,哪怕我要粉身碎骨,也得保全江家,保全你们,是不是?
  你翁翁肯定会说:当初送你进宫,这些年江家倾尽全力支撑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为了江家全族?
  这样的事儿,放到自家女儿身上,理所当然,怎么放到别人家女儿身上,就罪不如恕了?”
  “姑姑。”江延世脸都青了。
  江皇后咯咯笑起来,“不过呢,这事要是放到那位李氏亲王妃身上,那就不一样了,她肯定亲自动手,把永宁伯府,把李家灭个满门鸡犬不留,以免连累了她和她的夫君。”
  江延世一张脸由青而白。
  “还有啊,三哥儿,我告诉你,李家姐儿不嫁给你,不是因为你身不由已,不是因为你不得不承担什么,而是,你承担的不够,你要是太子,她早就嫁给你了。”
  “姑姑昏头了。”江延世甩下一句,转身就走。
  江皇后眯眼看着江延世有几分仓皇的背影,端起茶,笑眯眯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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