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 第16节

  李斯毫不怀疑,“比老将军王翦还要合适。”
  “愿闻其详。”
  李斯道:“蒙恬与先帝有发小之谊,然而年少,只能为副将。”
  胡亥点头,“不管是王翦带兵,还是李信带兵,蒙恬都为副将。”
  李斯道:“用谁为主将,便是问题关键。”
  “先帝选择了李信。”
  “先帝先后见了李信与王翦老将军。”
  胡亥前倾身子,“见完之后,便决定了用李信?”
  “正是。”
  “李信说了什么?”
  李斯抚着白胡须,“他说灭楚只需二十万士卒便足够了。”
  “先帝信任他?”
  “先帝愿意一试。”
  胡亥叹道:“因为李信此前率领三千人马,敢追燕太子丹十数万人马,锐不可当。朕也不得不信他的胆魄。”
  胡亥问道:“那王翦老将军怎么说?”
  “王翦老将军道,非六十万大军不可。”
  “于是先帝就选择了李信?”
  “先帝选择了培养李信。”
  胡亥不信,“只是因为所求兵力多寡?”
  李斯垂眸不语,似在沉吟。
  “左相大人不需避讳,朕真心求教。”
  李斯含蓄道:“王翦老将军破邯郸灭赵,其子王贲将军灭魏亡燕,王氏功高。”
  胡亥叹道:“功高震主。”
  李斯平平道:“老臣惶恐。”
  胡亥道:“所以先帝不放心给王翦六十万人马。”
  “若非迫不得已,自然不该给。”
  “不该给?”
  “正是。若王翦率六十万大军倒戈相向,关内谁人能挡?”
  胡亥若有所思。
  胡亥道:“可是李信失败了,不得不起用王翦。”
  “不得不起用王翦。”
  胡亥又道:“不得不给他六十万人马。”
  李斯点头,“不得不给他六十万人马。”
  胡亥道:“若他率兵倒戈,又当如何?”
  李斯只道:“先帝亲至郢陈督战。”
  胡亥恍然大悟。
  叔孙通讲到此处之时,给人感觉好像是先帝为了鼓舞士气,而亲至郢陈督战。
  可是此刻听李斯讲来,却更有一层节制王翦大军的深意。
  李斯道:“王翦大军开拔前,曾向先帝请求良田美宅,凯旋后又彻底病休故里。”
  胡亥道:“王翦真名将也。”
  名将,不只会打仗,更有极强的政治敏感度。
  李斯道:“正因为王翦适时退出,才有了后来其子王贲被重用,立下灭齐大功。”
  胡亥忽然问道:“王翦老将军带兵伐楚之时,王贲何在?”
  “奉先帝之召,归于咸阳。”
  这是被留为人质了。
  胡亥沉默半响,道:“好在王翦大获全胜,有忠君之心,而先帝又有容人之量。”
  李斯道:“善始善终,方是君臣佳话。”
  胡亥叹道:“先帝对王翦的节制,何尝不是为了保全他呢?”
  人的野心是被养起来的。
  与此相比,他完全放权给章邯的做法,在政治上看来简直是稚嫩的,以为君臣不疑靠的是信任。
  为君者不做自毁长城之事,为臣者懂得功成名就身退,才能彼此成全。
  胡亥深入思考着,问道:“王翦老将军在平舆屯兵,一年后才与楚军交战,是战争所需,还是……拥兵自保呢?”
  李斯欠身道:“老臣并不精于兵事,不敢妄自揣测。陛下或可问于御史大夫冯劫,或是王翦老将军之孙、王离小将军。”
  胡亥摇头,自己是想得魔障了,听了李斯的话,失笑道:“朕若去问王离小将军,难道他还会承认自己祖父是拥兵自保不成?”
  一言至此,不禁又想,各人都有立场,便是此刻李斯对他所说的话,又不知有几多增删真假。
  胡亥盯着李斯,道:“朕有一事,梗于胸中,愿问于左相,望李卿直言。”
  “喏。”
  “先帝驾崩,事发突然,未有遗诏。以丞相之见,二十余子中,先帝所属意者何人?果真像外面如今所传,欲立朕之长兄公子扶苏吗?”
  李斯心头一颤,抚着白胡须的手停下来。
  胡亥沉声道:“李卿,莫要欺朕。”
  李斯沉吟数息,徐徐开口。
  第22章 秦二世这完蛋
  胡亥这一问,算是揭开了当日沙丘政变的遮羞布。
  李斯并不知道胡亥为何发问。在他此刻仓促间看来,这一问答好了,便是以后可令天下人信服的“史实”;答不好,很可能就是他李氏家族覆灭之始。
  然而李斯到底是李斯。
  他一开口,便定了结论,“陛下,自古太子不将兵。”
  一句话就把公子扶苏继位的可能性给彻底抹杀了。
  李斯徐徐道:“从前晋献公杀世子申生,正为改立心爱的骊姬所生的幼子。当时晋献公有意废掉太子申生,于是对外称‘曲沃是我先祖宗庙所在的地方,而蒲邑靠近秦国,屈邑靠近翟国,如果不派儿子们镇守那里,我放心不下’;于是派太子申生住在曲沃,公子重耳住在蒲邑,公子夷吾住在屈邑。晋献公与骊姬的儿子奚齐却住在绛都。晋国人据此推知太子申生将不会继位。”
  “而后,太子申生果然为晋献公所杀。”
  “我朝之事,与之无异。公子扶苏无缘于储君之位,从当初先帝让公子扶苏去上郡监军便注定了。”
  胡亥动容。
  而李斯还没有说完。
  李斯抚着白胡须,继续道:“此为其一。”
  胡亥道:“愿闻其二。”
  李斯道:“先帝在位时日不可谓不久,可是直至沙丘驾崩,此前未立储君,盖因欲立幼子。二十余公子,独陛下得以随行,可见圣心默定。虽当时先帝未彰显,却是已经留意于陛下。”
  胡亥听出这后一句是拍自己马屁,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前一句有道理。
  前面的儿子们已经长大成人,可是秦始皇却没有立储君,可见至少没有特别满意的,想着看幼子中有没有更好的,也是很可能的事情。
  当然,也许秦始皇真心相信能求得长生不老之药,以一己之身,治千秋功业,也未可知。
  不过那就属于玄学的范畴了,胡亥也不打算钻那个牛角尖。
  胡亥道:“李卿高见,若只有朕知道,岂不可惜,愿天下黔首皆知。”
  “喏。”李斯一颗心落回肚中。
  李斯年事已高,长篇讲述,又颇为劳神,已是口干舌燥、精神不济。
  胡亥起身道:“朕送左相。”执手相送,礼遇备至。
  李斯出了宫门,长舒一口气,为老不尊地腹诽了一把:现在问还有什么意义?甭管先帝什么意思,反正现在只剩你一个了。不管怎么掰,我也得掰到先帝要立你身上去啊!
  胡亥回殿的路上,自己想着,当初公子扶苏自杀,固然是赵高等人矫诏之祸,可是祸根却在子不信父。
  假的诏书一到,公子扶苏便信了这是先帝要杀他。
  固然是公子扶苏性情仁儒之故,只怕更因为在公子扶苏心中,早已有过这个猜想。
  与之相比,同样是接到了要求自杀的诏书。
  蒙恬却觉得其中可能有诈,毕竟他与先帝有自幼的情谊。
  两相比较,可见在公子扶苏心中,先帝要杀他是很可能的事情;而在蒙恬心中,先帝要杀他却是很不可能的事情。也算是从侧面反应了,先帝对两人态度究竟如何。
  “呜汪!”一声奶凶奶凶的小狗叫声,把胡亥从深沉复杂的政局复盘中唤出来。
  正是那只被他取名“二郎神”的小黑狗。
  二郎神被胡亥养在身边,成了“天子第一犬”。它刚出满月,跑起来偶尔还摇摇晃晃的,这会儿睡醒了找主人,迈着四条小短腿扑到胡亥脚边,与他的袍角展开了殊死搏斗。
  胡亥见了爱犬,不禁放松了神色,弯腰笑着把小狗仔抄在手中,举到脸前,“小二郎,你睡够了?”
  是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二郎神已经降格为小二郎了。
  小二郎在半空中划动着四条小短腿,拼命想找个落脚点。
  样子滑稽,逗得胡亥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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