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 第53节

  这些精兵里,有些三四十岁的,都曾经参加过十几年前灭六国的大战,是经历过真实战场的老兵。
  一个能当十个用。
  陈余虽然内心是想救张耳,可是却也明白,信都这点兵马,根本杯水车薪,只是把赵国也搭进去而已。
  陈余犹豫了三天,还没做出决定。
  同样接到张耳来信的张黡和陈泽却找上门来。
  张黡、陈泽都是张耳的老部下,没那么多私心,就知道跟着张耳干。
  “陈大将军与张丞相乃是刎颈之交,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陈余快被“刎颈之交”这四个字给道德绑架死了。
  他试图跟他们讲道理,“若是我出兵,我们就全死。我若不出兵,章邯不好说,但陈胜只怕还有忌惮。”
  张黡、陈泽则是认定了陈余这是忘恩负义。
  最终,陈余给了他俩各自五千兵马,叫他们不信就去试试。
  结果张黡、陈泽领兵南下,遇上李甲率领的三川郡精兵,立刻被包了饺子,俩人全死,一万兵马归了李由。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大海中,悄无声息的,张黡和陈泽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李由和章邯把张黡、陈泽之死,如实上报了咸阳。
  胡亥回复奏章,照例夸奖了他们两句,特意叮嘱了,陈余派兵之事务必不要让张耳知悉,张黡、陈泽之死倒是可以告知。
  李由和章邯也是人精,略一琢磨便明白了陛下用意。
  于是这会儿章邯派出去探听情况的人马,不过数日便带回了一个叫张耳痛极怒极的消息。
  “张黡、陈泽已经死了。信都不曾出兵。再多内情,仓促间便探不出来了。”
  张耳只道陈余不但不顾他的生死,还杀了他的两名部下灭口。
  “陈余负我!”大叫一声,张耳喷出一口血来。
  蒯彻在旁,抚着张耳的背,劝道:“张兄息怒。如今最紧要的,乃是如何过秦朝皇帝那一关。咱们入陈胜军中,反出秦朝,这些事情,那个夏临渊和李甲可都是亲见的。那小皇帝第一次信了咱们归顺之事,这一次却恐怕不容易信了——张兄,咱们得商量个办法出来。”
  张耳擦去嘴边血迹,只觉满口腥甜。
  他先是在陈胜营中受了断指之痛,又日日被信都兵马不至之事折磨,早已消瘦得不成样子,可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却越发亮了起来,像是火把在熄灭前最后的光明。
  “小皇帝第一次信了咱们归顺之事?”张耳嗤笑一声,伏着案几站起来,“他压根就没有信过。”
  蒯彻一愣,“那他为什么放了我们?”
  张耳冷声道:“放我们,是小皇帝拿住萧何的饵;擒我们,是小皇帝给那俩特使的磨刀石。”
  蒯彻一惊,思索着道:“他就不怕我们这石头太硬,把刀给磨断了?”
  张耳冷声道:“若能被石头磨断的,就不是宝刀。既然不是宝刀,他又何必珍惜呢?”
  蒯彻汗毛倒立,喃喃道:“夏临渊是他亲封的抱鹤真人,李甲是他亲选的中郎将。若论圣眷优渥,无人能及这二人……”
  张耳闭目叹道:“帝王无情呐。你虽精于辩术,却不知帝王者,早已不在人伦之中。”
  胡亥并不知道,在遥远的陈郡,张耳正与人感慨着他的无情。
  泗水郡精兵之败,叫他恼火了一阵。
  可是再恼火,他也不能不管不顾,调拨正与陈胜作战的章邯大军去灭了刘邦。
  陈胜之死的消息,是和刘邦的信同一天送达的。
  是日,李斯等人正在殿中讨论冠礼一事。
  冠礼,是古时候男子的成年礼。
  按照秦朝的风俗,是在男子二十二岁这一年行冠礼。
  已是腊月,转过年去,胡亥就是二十二岁了。
  胡亥对这种古代版的过生日兴趣不大。
  毕竟,如果是你,知道自己过了生日,没多久就是忌日,那肯定也没多大兴趣。
  “这些繁文缛节,儒生最会了,交给叔孙通,叫他去研究一下冠礼的规矩就是了。”胡亥随口道。
  李斯抚着白胡须,微笑着反驳道:“陛下虽然不愿意兴师动众,然而正值多事之秋,陛下加冠一事,对于安抚民心颇有作用。以老臣之见,只交给叔孙通一人太过潦草了。似乎交给仆射周青臣,让他率领七十博士,群策群力,更为妥当。”
  陛下屡屡重用叔孙通。
  在众博士中,叔孙通的地位隐然有要超越仆射周青臣之势。
  而周青臣明明才是该部门的领导。
  这就使得周青臣的地位很尴尬。
  胡亥只是用着叔孙通顺手,日理万机,一时之间真没顾及到这一点。
  可是李斯乃是老臣,制衡百官,是他丞相的职责。
  所以李斯看似是要“人多好办事儿”,实际上是把主事权又还给了仆射周青臣。
  胡亥听了李斯的建议,隐约也明白这样的确更妥当,便没有异议,道:“就如李卿所言。”
  他翻开陈郡捷报,笑道:“好好好,章邯又立了大功,把陈胜这个始作俑者也给拿下了!”
  帝国之乱,祸起陈胜。
  一听皇帝说陈胜被拿下了,众臣都大喜。
  胡亥扫视了全篇内容,递给李斯,笑道:“这陈胜竟然是给自己的御夫给杀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斯接过奏章,低头细看。
  胡亥笑道:“你先看下面,你儿子这次又立了大功!”他松了口气,“这次事情棘手,朕原本还为他俩悬心,不过想着他们福大命大,在外有章邯、李由大军坐镇;在内有陈胜、张耳旧怨,还有孔鲋和叔孙通多年师生之情照拂。再加上他俩自己机变过人,当能无碍。果然没叫朕失望。”
  李斯抚着白胡须,也微笑起来。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却无论如何不敢问出口——陛下,若是叫您失望了呢?
  胡亥站起来,走动着舒缓筋骨,笑道:“陈胜这一死,就好比是打猎杀了头狼。剩下的饿狼们,失了首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咬人,还是夹着尾巴逃走——饿极了,说不得会互相撕咬起来。”
  他心情好,底下大臣也都凑趣。
  一时间,殿内一片笑声、赞颂声。
  “章邯这次立了大功,”李斯沉吟道:“不知道该如何封赏才好了。”
  胡亥脸上笑容不变,踱步道:“该怎么办封赏就怎么封赏嘛。”
  “这……”
  胡亥微笑道:“从前王翦老将军那样大的功劳,是怎么封赏的?朕虽然不敢与先帝比肩,却愿意学习追随。当初先帝怎么封赏王翦老将军的,朕就怎么封赏章邯。当初先帝怎么用王翦老将军的,朕就怎么用章邯。”
  当着群臣,胡亥知道场面话一定要说得漂亮。
  他扫视着底下神色各异的臣子,知道这番话一定会传到章邯耳中。
  借着愉悦的心情,胡亥翻开了下一封奏章。
  很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刘邦写来的信。
  胡亥还记得一个月前,接到泗水郡精兵战败的消息之时,他那种恼火的心情。
  如果说当时那种恼火程度是一,那么现在他的恼火程度就是十。
  信中,刘邦还是一副归顺者口吻,仿佛那个打败了泗水郡守兵的人是他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
  刘邦上报了沛县、胡陵、方与、丰邑等地的战况,让朝廷不用担心,他都抚定了。
  这些都不是让胡亥恼火的点。
  让胡亥恼火的点,是刘邦在信尾写道,知悉旧友萧何在咸阳做了少府这样的高官,大感振奋,立志要更为朝廷效力;请萧何不要担心族人,他都已经妥善照料,视为家人。
  胡亥合上这封信,心知刘邦以近五十岁之人的阅历,在忍耐与拉拢人心方面,远超同时代绝大多数首领。
  这是他和刘邦之间一场拔河比赛。
  争的,乃是绳子中间名为萧何的大红花。
  第61章
  刘邦来信所写, 让胡亥很恼火, 却让萧何很欣慰。
  族人安好!
  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萧何放心之余,又有种理所应当的释然感。其实在刘邦的信送到之前, 萧何心中一直隐隐期盼着沛公能善待他的族人。毕竟他与刘邦相交十多年, 对刘邦的了解还是比较深的。
  刘邦这个人虽然爱说大话,平时游手好闲, 可是在不伤害到他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为人处世还是够朋友的。
  如果刘邦没了够朋友这个优点,他身边也不会聚拢起夏侯婴、樊哙、周勃、曹参、甚至萧何一干人等。
  再者,刘邦并不是鲁莽的人,不会被情绪控制。
  如果换成年轻气盛的将领,可能就杀萧何全族泄愤了。
  可是刘邦不会, 杀了萧何全族对他没有好处, 那么他就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儿。
  萧何放心下族人安危,同时发现,他在咸阳的立场变得越发微妙尴尬了。
  明面上,他是皇帝亲封的少府,官位高列九卿之一。
  可是私底下, 他的族人都在假归顺者刘邦手中, 而他自己本身也是刘邦这个造反组织的一份子。
  这能不尴尬吗?
  更何况, 皇帝对刘邦“假归顺、真造反”一事, 心知肚明, 早已跟他点破了, 说是“刘邦诈降”。
  这种情况下, 萧何再看皇帝的安排,就越发觉得这个大秦的新皇帝高深莫测了。
  既然明知刘邦是诈降,在刘邦打败泗水郡精兵之后,皇帝竟然没有再派大军前去攻打。当然萧何执掌朝廷财政,了解现在章邯大军东进,财政吃紧。可是易地思之,一个皇帝能容忍一个诈降的造反者吗?
  一个皇帝能容忍诈降造反者的亲信在朝廷内部做少府高位吗?
  胡亥都容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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