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先生们 第70节
从开始听到那种呼唤开始,他的身体就有了变化,越来越明显。
他在最安静的夜里,能听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像是冰层底下的暗河一样汹涌又沉默。骨头互相挤压着,如同破碎融化的冰块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一整个极地的变化,在他的身体里静静发生。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这样的情况从前从未有过。
“痒的话我帮你挠挠吧。”梅莉柔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抱着他的胳膊,在他感觉疼痛难忍的地方挠了挠。
不比他自己那好像能抓裂皮肤的力道,她的动作不轻不重,又很细致。
穆里一直觉得很难受,但是此刻,他感觉好受多了。他被安抚住,痛苦暂时平息,趴在梅莉的膝上,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腿上。
梅莉的手指轻轻擦过他嘴边没有清理干净的一点血渍,顺势给他梳理背上的毛发。抓了一会儿,她的手上缠上了很多白毛。
她将那些白毛悄悄弄下来放在一边藏起来,手下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但是不管怎么放轻力道,她还是能从穆里身上抓下来大把大把的白毛。
这是最冷的冬天,他会在这个时候脱毛吗?梅莉觉得不太可能。
而且,这些毛发底下,她看到了点点渗出来的血迹。
穆里,是不是病了?
梅莉满怀担忧地抱着这个能以一敌百全灭几百强盗、能凶残咬死两吨重魔兽的穆里,觉得他这样乖巧地把脑袋塞进她怀里的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她以为情况会慢慢好转,可是穆里的情况日渐变得严重起来,他再也无法掩饰身上的变化。
不只是脱落了许多毛发,皮肤龟裂流血,还有他的爪子和牙齿,都在快速生长,让他变得更加狰狞。
外出一趟回来,梅莉都分不清他身上的血是来自于其他魔兽还是来自于他自己身上。
浓郁的血腥味刺鼻,他一贯藏起来的尖牙露出在外面,上面挂着血丝和碎肉。梅莉看到他转过头来凝视她,有一瞬间冒出了鸡皮疙瘩,本能地感到恐惧。
他的眼神是捕猎者的眼神,冰冷漠然,只有强烈的食欲和嗜杀欲。
“穆里。”她喊了他的名字。
眨了一下眼睛,穆里绷起的背脊慢慢松下来。他发现自己嘴边的血迹,抬起手掌擦了擦,低头不出声,也不看梅莉。
梅莉拿出湿布,对他伸出手,“我给你擦擦。”
穆里这才凑过来,任她擦拭嘴边的血迹。
拖着他温热满是血腥味的下巴,梅莉的手有些颤抖。穆里闭着眼睛,把脑袋交给她,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察觉她的颤抖一般。
过了一阵,梅莉抱住他的脑袋,将额头抵在他的鼻子上,“穆里,你是不是生病了?”
第84章 19 混乱之地
暴烈的嘶吼响彻雪地, 白色积雪被热血浇透,融成一块块红色的斑。
魔兽沉重的身躯倒下,胸腹处被撕开, 脏器掉了一地。
一脚踩碎那颗前不久还在跳动的魔兽心脏,穆里站着不停喘息。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就是融化的雪水, 湍急流淌。
他试图去平息那种无来由的暴躁与杀意,面目却始终是狰狞着,利齿不断往下滴着血, 掌上的尖爪也无法收回去。
他好像失去了理智,又好像比从前更加理智。身体中兽性的一面占据了上风。
风中那种呼唤更加清晰起来。穆里久久凝视着远方,胸口不停起伏。忽然间, 他朝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离灯塔越来越远。
梅莉一直弄不太清楚极地的时间。这里和外面不一样,拥有着“极夜”这样特殊的情况, 太阳失去了作为时间的指向标,梅莉只能大概地估算现在是上午还是晚上。
每天穆里回来了,那就是到晚上了。
今夜,她感觉自己等了很久很久, 也没等到穆里回来。
天仍然是那样昏暗不变的样子, 她抱着弓箭靠坐在灯塔上方的平台往下眺望, 始终见不到穆里回来的身影。
她心中有很多不好的猜测,一时想到他脱落的毛发, 一时想到他夜里颤抖的身体。
手脚冷得麻木,她下了楼梯坐到火堆边, 看着火光中燃烧的魔兽骨头, 出神地揉搓腿上盖着的兽皮,把一角兽皮拧的皱巴巴。
穆里从来没有这么晚都不回来。他的年纪不大, 但是似乎天生知晓承担责任,把她这个半路随手捡来的责任背在身上,一句抱怨也没有。
她起身了两回,想要带着弓箭出去找找,但是最终还是坐了回去继续等待。她清楚自己仍然是一个无法自保的脆弱人类,只要离开这里,她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
这时候出去寻找,她只能暂时舒缓自己的焦虑,却做不了任何有实际意义的事。因此她压抑自己的焦急,像是将暗火用灰堆掩埋,默默等待。
时间慢慢流逝,梅莉根据自己身体里饥饿的感觉推测,已经是第二天了。屋门忽然被重重推开,穆里带着一身冰雪的气息出现在门口。
他在剧烈地颤抖,紧抿着嘴,想要将蠢蠢欲动的尖牙藏在嘴里,不叫它们露出来吓人。
梅莉在火堆边惊醒地跳起来,跑过去拉住他之后,才发现他的异样。他一身狂乱而疲惫的气息,仿佛一座随时将要喷发的火山。
穆里昨夜失去了意识,向着那个呼唤的声音跑了一夜,跑到冰川边,他在冰冷的河水拍打下清醒过来,茫然了一瞬,很快想起自己心中的灯塔,又咬牙掉转身跑了回来。
一天一夜,他一直在快速奔跑,和自己的身体拉锯争斗。
见到梅莉跑过来,他在极度的痛苦与疲惫中,下意识地嗷了一声。兽类的叫声总是饱含情绪,这一声嗷软软的像是幼崽撒娇的声音,和他现在凶狠的状态不太相符。
梅莉抱着他,看着他休息了很久。
“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她的手穿过他冰凉结着冰的毛发,为他拂去那些碎冰。
穆里死死闭着眼睛,喉咙一直在动。
他狠狠睡了一觉,恢复了一些精神。
他起身后,将梅莉的弓箭提起来,把一袋子金币放进她的箭筒里。再用厚毛毯裹在她身上把她抱起来,走出灯塔。
梅莉还以为他今天要带着自己出门狩猎。没想到他这次离开的方向并不是极地内部,而是灯塔外面,极地外围。
梅莉看着那袋子金币反应过来,“你要送我离开极地?”
穆里简短地嗯了一声。
再不把她送走,他担心会发生可怕的事。
昨夜,他趴在她的膝上睡觉,她是那么信赖他,不害怕他显露出的一切异样,可是他当时脑子里想的却都是自己跳起来,撕扯掉她的脑袋,用利爪抓开她胸膛的画面——就像是对待那些魔兽一样。
她的手温和的落在他身上,帮他梳理毛发,可他几次想要回头张开大口咬掉她的手,嚼碎了咽下去。
他现在还能控制,但是他担心自己短暂失去理智的间隙里会控制不住。
他想象自己把她吃掉了,清醒过来看到零散的尸体碎块,就感觉身体里的骨头更加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送你回人类的地方。”
穆里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怀里的梅莉是这么沉重。
梅莉不想离开极地,但她猜他应该是要去追寻那个呼唤的声音,不好带着她。她张了张嘴,问出一句:“等你没事了,可以再来找我吗?”
“好!”穆里飞快地答应下来。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等他没事了,他肯定还要来找她。
和她在一起,他总是觉得很舒服。
要不是担心自己不小心把她给吃掉了,他也不放心把她送回人类的世界,那里有那么多人,万一她回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怎么办。
到了极地外围,出现了许多的低级魔兽,它们被潮汐影响,比中级魔兽还要狂躁,互相之间不小心撞上了也能撕咬成一团。穆里不放心把梅莉放在这里,抱着她跑到更接近人类的城墙。
那里是从前大战时遗留的城墙遗迹,冬日来临后加固了,城墙后面是人类的临时聚居地,那里现在聚集着很多圣堂骑士与牧师,还有许许多多想要依靠狩猎魔兽发一笔横财的猎人与佣兵团。
低级魔兽大多无法越过那道被死死守住的城墙,但穆里可以。
他甚至试图把梅莉直接送进城内的人类驻地去。
“不用了,就在这里放下我,你会被发现的。”梅莉还记得当初那些骑士们追杀穆里的样子。
现在穆里的身体正在发生未知的变化,不能让他冒险靠近那些圣堂骑士。
梅莉把自己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抱着弓箭推了推穆里,“你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来找我。”
穆里站在她面前,他又把那个头骨帽子戴上了,虽然身材高大,但身上一股失落的气息,让他看上去无精打采的。离开的步伐拖沓,一步一回头,全没有刚才来时的迅捷。
他回头喊了一声:“……莉莉。”
她以前对他说“我叫梅莉,你可以叫我莉莉”,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没叫过她的名字,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
梅莉就笑起来,“嗯。”
穆里叫了她那个名字,精神一震,“最晚等到潮汐结束前我就来找你了,到时候还可以带你去看紫色潮汐。”
梅莉:“好。”
穆里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快消失在她的面前。
等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梅莉拿着弓箭往城墙的方向走。
城墙是用各种魔兽尖刺和砖石修建的,并不规整。开着的城门里时不时走出骑着马的战士和推着堡垒车的佣兵。梅莉绕了一个大圈走到进出口,坐在附近观察那些人。
来这里的几乎都是以一个团队为整体,看不到独自行动的人。一旦遇上魔兽,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就连和魔兽交战这么多年的圣堂骑士都是最少一个小队一起出动。
所以梅莉在观察其他人,其他人也在看她。
“那个人怎么一个人待在这?”
“好像是个女人。”
“女人没事跑这来干嘛,喂魔兽吗?”几个佣兵哈哈大笑地谈论着,忽然被旁边一个骑着马路过的圣堂骑士抬手一马鞭抽得摔倒在地。
那皮肤黝黑的女骑士骑在马上,狞笑:“你过来,我这就送你去喂魔兽。”
发现她身上的高级骑士勋章,还有马上挂着的几把沾血长剑,说话的佣兵不敢动手,但仍然不怎么服气的低声嘀咕,“我也没说你……”
骑士咧开嘴笑了,一鞭甩出去勾住佣兵的脖子,二话不说拖着他骑马飞奔,当真把他丢进了魔兽聚集的区域。
眼看同伴被带走,其余佣兵大呼晦气,“才刚出来就没了一个,赶紧地再找个人来凑数。”
敢来这里发魔兽财的,大多是些亡命之徒和活不下去想来碰运气的穷苦人,每年不知道要在这填多少人命。
被魔兽咬死的、冻死的、闹事斗殴死的、被抢劫杀死的……各种各样的死法多了去了。团队死了人就招新的人,厉害的人可以当主力猎杀魔兽,那些不敢动手的也有用处,可以当饵吸引魔兽注意。
“诶,不如就去问问那边那个,凑个数。”其余几个佣兵指了指梅莉的方向。
梅莉看见那几个佣兵过来,握住了弓箭。
那几人上上下下打量她,才发觉她藏在衣服底下的身材不错的样子,心思越发活络起来,“怎么样,第一次来这里?要不要加入我们佣兵团?”
另一人则不住在她遮住的脸上巡视,似乎想扒开看个清楚,“对对,你是个女的,进了我们佣兵团,哥哥们肯定都照顾你!”
梅莉摇摇头,那几人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凑上来嬉皮笑脸地要她同路。梅莉起身要离开,又被那几人磨蹭地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