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面包屑的鲤鱼

  作为一个适婚人士,带对象回家吃团年饭,严亦宽慌得比高考没看书就上考场还厉害。
  人类很少齐心协力做过什么事,催婚和催生娃算是两样。老母亲只是跟亲戚多说了一句“亦宽的对象是本地人”,老家的本地人,便让亲戚沸腾了。一个两个,最后一群人让严亦宽春节带对象回家,最好站在旋转饭桌上随大家转动看个清楚。
  老母亲行李收拾到一半,不想上飞机了。老父亲提议撒谎,说张直忙,春节留在外地工作没回去。可是躲过了今年,还有明年,一年又一年。被催婚的是严亦宽,头痛的是一家人。
  “要不,我打扮成女生去跟大家见一面?见了之后就不会一直吵着要见了吧?”
  张直诚心的建议,最后变成张直闹着非要穿女装出席严亦宽的家庭聚会。
  严亦宽看着身边穿着针织连衣长裙,白色帆布鞋,披着黑色大衣的短发女生,适应不过来。裙子是严亦宽陪张直去买的,跑了好几家,最后到欧美快餐时装店才找到张直的尺寸,即便如此,张直穿起来还是短了一截,露出一双毛腿。张直哼着歌把毛给剃了,顺便死皮赖脸把严亦宽上上下下的也剃干净。然而他那寸头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生,两人又跑去买了顶假发,及肩的长度。逛街那两天,严亦宽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服装上,张直算是向女生靠近了,可五官还是活脱脱一个男生。张直又有新主意,一通电话把中学班花找来。严亦宽现在回到老家属于“无家可归”的状态,于是带着父母到酒店落脚。张直把班花约到酒店见面。
  班花来时一脸警惕,在看见张直的打扮后,她是真的有想过报警。女大十八变,班花比以前更漂亮了。张直愤愤地踢了严亦宽一脚,让严亦宽的视线从班花身上收回来。这是谁,严亦宽小声问。张直说,以前追过你的班花啊,不记得了?严亦宽摇了摇头,忽地又问,就是跟你一起串通骗我的那个女生?这下轮到张直不在理了。
  经过班花的改造,张直终于不再那么惊天地泣鬼神。
  严亦宽把人牵在手,又将张直的高领往上拉,遮住喉结。“准备好了吗?”
  面前就是餐厅包厢的门,两人的心脏像被击打的梨球,高速颤动。往常团年饭严亦宽都在家吃,因为游戏厅够大,把机器搬到一边,所有亲戚来都坐得下。现在游戏厅租出去了,大家改到饭店吃饭。张直那边亲戚不多,为了晚上跟能严亦宽一起,把自己家的团年饭改在了中午,严亦宽不知道这人又编了什么合理不合理的借口。
  “准备好了。”张直说。
  因为紧张,小孩原本抹了腮红的脸上更红了,严亦宽忍不住亲了一口。
  包厢大门一推开,里面原本掀顶的吵闹声安静了一瞬,看来所有人都收到通知,今天严亦宽会带对象来,那一双双眼睛都透着光。饶是做足准备,张直还是被一屋子的人吓到了,不自觉半缩在严亦宽身后。
  “好高啊!”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大家的嘴像池塘里见着面包屑的鲤鱼,得啵得啵地又开始吵闹起来。
  “小姑娘叫什么啊?看着好小哦,还在念书吗?”
  “不是吧,应该工作了吧?不然得跟亦宽差多少岁啊!”
  “你俩怎么认识的?”
  “在一起多久啦?”
  “家住哪啊?”
  严亦宽让张直坐老父亲旁边,自己守住另一边,挡下小姨倒的茶,打开一罐汽水让小孩拿吸管嘬,安顿好一切才开始四両拨千金。
  “他叫张直,这两天嗓子不舒服不能说话。”
  严亦宽说张直工作了,两人是在游戏厅认识的,谈了几年了。人家的住址是隐私不能随便说。
  “谈这么久了?那你妈之前怎么答应让我给你介绍人啊?”说话的姑姑把带来的瓜子磕光了,两只手将壳拨到一起。
  “我谈对象一直没跟我爸妈说,是我的问题。”
  “你后来还去见了,你俩不得闹矛盾啊?”
  张直垂着眼睛不敢看人,烧掉的睫毛还没长好,班花给他贴了假睫毛,扑扇扑扇惹人怜。
  “他很乖,没闹。”严亦宽勾走张直吃到嘴角不自知的假发。“是他让我去见一面的,怕拒绝了你跟我妈都不好跟人解释。”
  “哎哟亦宽谈了恋爱话变多了。”
  “他不说话怎么谈的恋爱,发短信吗。”
  “我们以前谈恋爱就是靠发短信啊。”
  话题从短信跳到电话费,又从电话费跳到手机,落到严亦宽和张直身上的目光转移了。
  第一回合,严亦宽防守成功。他对答得轻松,老父亲和老母亲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茶喝了好几杯,菜还没上先跑了趟厕所。
  到饭店吃饭,菜式比家里做的花巧许多。转盘上放满一圈的菜,张直默默关注严亦宽筷子的动向,自己夹了同样的到碗里,尝了一口后一手指着碗,一手捂着嘴靠向老父亲。
  老父亲说:“这个不难做,但不懂门道的话容易买到不干净的,吃了会生病。”
  耳朵尖的姑姑听见了,问张直:“是想学了回去给亦宽做吗?”
  张直瞪大眼睛摇了摇头。电磁炉还好说,烧火的炉头他怕是见了要跑十米远。
  严亦宽问他:“你是喜欢吃吗?回去我学了给你做。”
  “女生不会做饭这怎么能行。”
  老父亲看张直筷子都不敢动了,赶紧夹了一口吃的到张直碗里,“不会做饭没关系,我跟你嫂子会做就行,而且现在叫外卖也方便。小孩不挑食,刷碗又刷得勤快,挺好的。”
  “外卖那哪健康啊。”
  “张直会做饭,简单的都会做。”严亦宽说,看见父母困惑的神色,他解释道:“你们还没搬过去的那段时间,都是他在做饭。”
  严亦宽夸张了,张直知道,在桌子底下拿脚踢人。
  姑姑这下才放心把鱼肉放嘴里,吃到一半吐出没剔干净的鱼刺。“你俩结婚之后肯定有一个要顾家的,这样才能把家打理好。”
  大伯张嘴加入此次婚姻论坛:“别老说工作重要就两个都不着家,你那个表姨,她就是光顾着工作,现在她老公跟她闹离婚。”
  “哎,这年头好多人离婚哦。表叔的儿子不是去年才刚结婚吗?最近也在吵着离婚分家产。”
  “别说了,我家那个小的,天天在家跟他老婆吵,吵得我脑瓜子嗡嗡响。今天早上还在吵,都堵气不来吃饭了。”
  老父亲和老母亲竖起耳朵听,一句话不说,因为没例子可举。两人装眼瞎的这几年,真没见过严亦宽跟张直闹矛盾。之前张直吵着说失恋了,第二天又变回从前那样端着水端着饭伺候严亦宽。就算前段时间跟家里摊牌了,严亦宽也争取每天多见见张直。更别说现在,没在老人面前搂搂抱抱,已经是顾及了老人的承受能力。
  小姨突然一回头,问严亦宽:“对哦,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第二回合敲响了锣鼓。
  “打算在哪边登记啊?”
  “要是还在那边发展得在那边买房哦?”
  “那边房子贵得哦!你们打算买几坪的?”
  “在哪边摆酒啊?亲戚都在这边。”
  面对成堆砸来的问题,严亦宽表示:“他还小,不急。”
  张直喝着汤的手顿了顿,两道眉垂得像对称的滑滑梯。老母亲发现了,有些责备地看了严亦宽一眼:“我挺满意小孩的,你要是不抓紧人家就跑了。”
  严亦宽有些意外,转头看向张直。小孩那脸快埋进碗里了,假发遮盖住两只发红的耳朵。
  “你们一人一张嘴把他吓跑了,我去找谁结婚。”
  张直又在桌子底下踢人。说要假装成女生来见亲戚的是他,把自己吓破胆的也是他。
  幸好这顿饭吃得有惊无险,大家没发现张直的男儿身,话题总是绕到他头上盘旋一下就离开。饭后严亦宽牵着张直在大街上走,消食。
  张直嚅嚅:“你为什么说不急??”
  严亦宽微微瞪眼:“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那你说很快啊。”
  “说很快的话,他们就开始商量选日子了。你没有被催婚的经验吧,傻小孩。”严亦宽贴到张直耳边说:“选完日子,他们就该让你给我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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