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慢慢直起身,他强装镇定:“你怎么来了?”
夏知蔷不答话。
她绕过地上的狼藉,走近了些,只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冯殊不太敢看她:“我想的是——”
夏知蔷突然疯了一样地锤他胸口,冯殊没站太稳,后退了两步,她竟是追上来踢他的腿,手上还继续胡乱拍打,要多生气有多生气,别说脸了,就连眼睛里都是通红通红的。
像个急眼的兔子。
“你想什么?你想的那些,从来都不会告诉我!我笨,我蠢,我没你这样的脑子,我会不出你们聪明人的意。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蠢样子很好笑是吗?你很得意对吗?”
“不是,我……”
冯殊从来没有这么手忙脚乱过。夏知蔷一直在打他,也一直在哭,眼泪像擦不干净一样往外涌,止都止不住。
她声音变了调:“你就是仗着自己聪明,欺负我,瞒我,把我当猴儿耍。冯殊,你怎么就这么坏呢?”
“知知,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这次我真的……”
“我不要听。”
夏知蔷哭得语不成句:“我再也不要喜欢什么聪明人了,再也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替你们打他。
第46章
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后, 夏知蔷蒙了, 一时忘了要继续哭。
冯殊也是。
她说自己再也不喜欢聪明人了。
所以,她喜欢的那个聪明人是谁呢?
挺好理解的几个字, 夏知蔷讲得清清楚楚,冯殊听得明明白白, 但怎么, 就觉得不像真的?
冯殊试着朝她伸出手:“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特别意思”“你别多想”“我回家去的”“你爱回不回”夏知蔷急得胡言乱语, 转身就往外走。
没一会儿她又折了回来, 瞪着原地不动的冯殊:“跟上啊,真不打算回家啊?”
两人一路别别扭扭的。
到家后, 夏知蔷也不忙别的,将夏胜利给她的戒指再次拿到冯殊面前:“你看,我真的找到它了。”
冯殊接过, 作势就要给夏知蔷套上, 手一松,那戒指竟然再次滚落在地。
夏知蔷急得跳脚, 当下就要弯腰去捡,冯殊说他来,却在捡起戒指后, 不动声色地将其替换成了口袋中的另一枚。
这一枚,才是两人真正的婚戒。
好几天前, 冯殊无意中在副驾驶座位的缝隙中发现了它。他仔细回想了下,猜测是两人从画室出来的时候,在混乱间将其遗落在了这里。
画室里发生的事, 是冯殊自己临时起意,夏知蔷累坏了,出来连路都走不好,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说来说去,弄丢戒指的事怎么都怪不到她身上。
冯殊却借题发挥,朝她发了火。
夏知蔷那天哭得很凶,抱着丈夫一直说不要离婚不想离婚,还为了个破戒指从晚上找到白天,又从家里找到酒店,失魂落魄的,最后竟然想法子弄了个替代品来,只求维持这段婚姻。
冯殊直到刚才还在自以为是,以为夏知蔷这么锲而不舍,求的只是安稳,图的只是他对她好……
夏知蔷打自己那几下,还是下手太轻了,他想。
不知道该说什么,冯殊默默将调了包的婚戒套在妻子的无名指上,第三次。
夏知蔷对着光细瞧,有些疑惑:“这个,怎么感觉哪里不太一样了……”明明是冒牌货,居然越看越像真的。
“哪里不一样?”冯殊故意问,“弄错了,不是这个吗?”
她心虚地摆手:“怎么可能!这、这个不就是的,怎么会弄错。晚饭想吃什么,我爸邮了咸肉过来,做腌笃鲜?”
冯殊淡笑地看着夏知蔷顾左右而言他,有冲动搂搂她、吻吻她,可惜不行。
肆意表露感情是件很奢侈的事,尤其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深夜,冯殊明明很早就躺在了次卧床上,闭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忽然,他听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黑暗中,夏知蔷跟做贼似的,正猫着腰往床上爬。
冯殊叹气:“不是说好了么,最近分床睡。”
“一个人睡不着。”
“这是为你好,以防万一。”
她已经钻进了被子,试探着往人怀里贴:“我查过了,这样不要紧的。”说罢将头探出来,猝不及防就啄了冯殊的嘴唇一下,羞答答的,“这样也不要紧。”
冯殊无奈地任她又亲了两口:“你查什么了?”
“什么查什么,我说这话了?”夏知蔷立即翻过身去,打算不认账,“好晚了,睡觉睡觉。”
等人真的睡熟了,冯殊去了书房。
夏知蔷没有清理上网痕迹的习惯,刚点开浏览器,屏幕上层叠着的十来个弹窗就占据了冯殊的视线。
从职业暴露,hiv,阻断药,窗口期,再到“能睡在一起吗”“怎么食补”“可不可以生出健康宝宝”“如何开导”……庞杂的信息里,一部分是科普,一部分则是感染者或职业暴露亲历者发的帖子,里头专业名词很多,初次接触的人并不容易理解。
可以想象,夏知蔷八成是动用了备战高考的劲头,边查看边检索词条,在键盘上一个词汇、一个字眼地敲击,用最笨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去了解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
冯殊看了眼页面开合的时间——前后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搓了把脸,冯殊伸出手想去够桌上的烟盒,无意中发现自己的阻断药似乎被人动过,盒子没盖严。
他拿起来查看,随后取出那张明显被打开后又小心还原的说明书。
说明书展开跟报纸差不多大,上头密密麻麻罗列着的,全是副作用。
冯殊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东西夏知蔷看懂了多少,他只知道,说明书上留着斑驳的泪痕,指腹抚在这些略微起伏的凹凸上,仿佛还能感知到泪水的灼热。
等他再醒来,夏知蔷已经将早饭做好了。
以白粥为主的早餐,琳琅满目的开胃小菜摆满桌子,冯殊依旧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夏知蔷问:“不喜欢吃这些?”
“没胃口而已。”
夏知蔷赶紧起身:“那我做点别的去。”
冯殊无奈:“知知,食欲不振是阻断药的副作用之一,甚至再吃多一点,我还可能会呕吐。你看过说明书,也查了很多资料,应该知道的。”
“我才没看什么说明书,也没查什么资料。”
冯殊只得走到她面前:“好,那现在我来跟你细讲,后面这段时间,我……和你需要共同面对些什么。”
*
医院有规定,处于窗口期的医生不可进行侵入性外科手术,以免致使病人感染。
几乎所有外科手术都是侵入性的。
入职第一次,冯殊在手术日无事可做。
整理病历到一半,钟灵秀又来了。
冯殊只得放下手头的事情,语气是一贯的认真:“如果你想道什么歉,那没必要再来。当时是我坚持要你当一助,非要计算责任的话,我们两各付一半,甚至我作为主刀要承担更多;如果你是为了别的,更没必要。我做的一切,从最开始到现在,只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没有任何其他的理由,你别多想。”
背负着极大的心理压力,钟灵秀这些天同样没睡过好觉,脸上的憔悴是个人都能看见。
一块不走的表,每天都能准确显示两次时间。
她在这个岗位上连块坏掉的表都不如。
听完冯殊的话,钟灵秀郑重点头,欲言又止:“师兄,你说的我都懂。我只是……”
冯殊继续说:“我也犯过和你一样的错。”他顿了顿,“当时,我的带教老师是吴新明,他被我失手掉落的剪刀扎伤脚,唯一幸运的是,那天的病人没有血液传染病。”
他说完看向钟灵秀:“只要动手就会犯错,无人能幸免。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钟灵秀头压得低低的。
“冯师兄,我是来道别的,我……准备转行,”她吸了下鼻子,坦言道,“你的要求,吴主任的要求,我好像永远做不到,也许我根本不是当医生的料吧。而且,我不知道下一次这种事会不会就轮到自己身上了,我害怕。”
她说罢急急忙忙解释:“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真出了事,家里人会担心、会难过。我——”
“我懂。”
钟灵秀走后,冯殊一个人靠着椅子思索了很久。
早上,冯殊把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都告诉了夏知蔷。
直到他出门前,夏知蔷的眼泪就没停过。她不停追问:“你这么好,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为什么?凭什么啊?这不公平!”
冯殊也想不通。
真要怪,只能怪入错了行。职业暴露的阴影贯穿了每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他只是个比其他同行更倒霉一点的医生而已。
冯殊选择读医科时,并没有抱着什么奉献精神,或是崇高的理想。
他不想读工科,也不想学理,于是用排除法择定出了自己的未来。听起来很随意,可一步步走来,冯殊没有犹豫过。
细想,也许是因为前7年的冯殊,手头没什么更值得去做的事,心里没有太多要牵挂的人。
现在可不一样了啊……
临近下班的时候,病区走廊传来一阵喧闹。
有同事过来跟冯殊说:“是那个‘毒王’的哥哥在求吴主任,就闹过咱们科室那个。他小外甥不是车祸受伤,在仁和住院吗,也是作孽,他生下来就是hiv携带……这孩子还有先心,房间隔缺损挺严重的,大大小小毛病一堆,介入做不了,得来心外做微创,之前一直没钱,拖到现在拖不住了,要马上手术。”
原来如此。
冯殊当然记得这家人。
术后脓毒症去世的那位,十几年吸毒史,五毒俱全;他老婆17岁就当孩子妈了,如今刚成年,三进三出戒毒所,最近又被收了进去。
而这位“毒王”的大哥,对外无理取闹、撒泼赖皮,却也一直在尽全力抚养弟弟的孩子,勉强算个称职的伯父。
只能说人性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