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就是啊,一个人的不自在叫不自在,两个人都不自在了,那还怕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后,顾平宁又把头转了回去,瞧着蔺耀阳红着脸眼神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忽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蔺耀阳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抱着一抔云,又仿佛像是前些日子从西边传来的棉花糖,又轻又软,好像稍一用劲就会陷进去似的。
  尤其是这会儿顾平宁的目光还饶有兴致地环绕在她身上,简直让人浑身烧起来。
  “殿下,你的脖子和脸怎么都这么红啊?”顾平宁语调轻轻柔柔,故作不解道,“是吃了什么东西不舒服吗?我帮你看看吧。”
  “不不不,我没事!”蔺耀阳手忙脚乱地将人放在床沿边,随即往后退了三步胡乱扯道,“是这里太热了,对,我是因为太热了才脸红的。”
  顾平宁强忍着心中的笑意没出声,总觉得安王殿下这好玩的样子,连带着让她被逼着泡脚的郁闷也减少了三分。
  “不过还请殿下转过身去。”
  “啊?”
  “我要脱鞋袜了。”顾平宁的声音低了些,为难地去看眼前手脚都不知放何处的安王殿下,“虽说我们已由陛下赐婚,但毕竟还未大婚,我、我实在……”
  这话蔺耀阳一听就明白了。
  虽说在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格,但也有不少女子深受前朝文化影响,认为足腕是女子的私密之处,不能让夫君以外的人瞧见。
  这会儿顾平宁害羞不想让自己看到纤纤细足也是人之常情。
  蔺耀阳乖乖把身子背对着转过去了,为了显示自己的君子之心还特意用手捂住了眼睛,只是嘴里还不放心叮嘱道:“如、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就告诉我啊!”
  顾平宁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害羞啊、足腕不可示人啊这些无聊的理由,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将自己的腿疾露于人前罢了,谁也不行。
  这间特殊的牢房内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泡脚桶内氤氲的热气从缝隙中丝丝缕缕钻出来,就像是费劲儿想要往上攀爬的蚍蜉,很快就消散在半空中。
  许是这会儿的氛围太宁和,蔺耀阳捂着眼,一贯爽朗的嗓音也柔和下来:“其实我今天过来找你,原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果树的。我们府里的东边还空着一块地,我听说你去年曾用枇杷酿了酒,你说我们种几株批把树好不好?”
  “其实,用桑葚酿酒更妙些。”
  “那我们就种桑树。”听到顾平宁回答的蔺耀阳瞬间给了答案,随后又开始念叨起来,“还有南边的观星亭,我也不知……”
  和牢房内岁月静好不同的是,新科状元顾含光此时差点被自家妹妹坑的吐出一口老血来。
  原本嘛,帮妹妹跑腿做事挑灯夜战少年秃头都是应该的。可现在这位突然冒出来、一脸“你都查到了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真是不够兄弟”的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云皓暗探什么姜家勾结他真的不知道啊,他只是一个帮他家妹妹打下手的免费白工而已!
  “含光,你我在北境同吃同住两年,抵足而眠无话不谈,我原以为你总是信得过我的。”太子神情落寞,就仿佛被自己最好的兄弟伤透了心,“即使姜家是我母族旁系,可你查到什么告诉我,我难道会不相信你吗?”
  顾含光废了好大劲儿才从哀怨的太子口中得知了他妹妹做的好事,虽然他此时心里一万个懵逼,但依旧尽职尽责背了这锅,朝着太子拱手道:“实在是此时干系甚大,我又没有真凭实据,因此不敢随意告知殿下。”
  “可现在你已经有了切入口,还要自己一个人去查不成?难道我就只是个摆设,让你自己辛辛苦苦查清了最后通知一声的无关人士?”
  这话简直说出了顾含光的心里话,恨不得此时就把顾平宁从牢里拽过来让她听听,他这个哥哥难道是摆设吗?用得着她劳心劳力扛着所有事最后还把自己折腾到大理寺?
  但现在显然不是吐槽妹妹的时候,顾含光将猎场黑熊的疑点简单说了,又特意指出这猎场背后主人,是姜夫人王氏的亲弟弟王海青。
  有了太子的加入,这查起来的效率何止翻了一两倍,不过一天时间,就查到了王海青私底下在猎场动的手脚。
  “不算什么硬骨头,刑部的人一上门就交代的清清楚楚。”太子殿下冷哼了一声,进送过来的口供递过去,“你自己看,果然和姜家脱不了关系。”
  顾含光细细瞧了口供,随即奇怪道:“他说是王氏传信在猎场对姜阮动手,能引的黑熊直扑的药粉也是姜家的下人送过来的,那么那头黑熊呢?总不会是凭空出现吧?”
  “王海青咬死了他不知,他只负责在猎场中将药粉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姜阮身上,黑熊之事他也意外的很。”太子回想起那人痛哭流涕的害怕怂样,又添了一句,“看样子不像是谎话。”
  顾含光将这份口供重新收好,冷笑了一声:“这般看来,王氏,或者说姜家的能耐倒是不小嘛。”
  他们家阿玉后肩上的伤可是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呢。
  “我已经派人回了父皇和皇祖母,王氏确有害姜阮之心。皇祖母震怒,却始终不愿让父皇下旨彻查姜家。”
  太子叹了一口气,他的这位皇祖母当初有多疼爱姜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现在事情牵扯到姜家了,却又拼着重病的一口气不肯详查,其中的古怪不言而喻。
  “勾结云皓旧族之事非同小可,若此事当真,姜家上下都怕是讨不得好。只是猎场之事到底没查出关于云皓的蛛丝马迹,姜家又毕竟是外戚,随意搜查不得。”
  事情到了这里又仿佛陷入了瓶颈。
  深宫中的太后仿佛一棵摇摇欲坠的苍天大树,用尽全力庇护着姜氏一族。大树一日不倒,躲在树下的姜家一日无恙。
  除非能来一场狂风暴雨,最好加一点冰雹子,将这大树连同树下的花花草草一起扫荡个赶紧。
  不过顾含光总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阿宁入狱前特意叮嘱他查猎场之事,难道最后只查出一个王海青吗?
  恰好此时有小厮来报:“公子,红缨在院外求见,说是有东西转交给您。”
  阿宁人不在府中,她的贴身侍女会有什么东西要交给自己?
  “罢了。让她进来吧。”
  红缨进来时手上并无东西,朝着顾含光和太子行礼后,才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递过去。
  顾含光满心疑惑,接过来一看突然脸色大变:“这是……”
  太子认识顾含光多年,很少见他如此失态,此时也忍不住探身过来。
  “这、这是姜家与云皓来往的书信?”太子看到信的内容也忍不住大惊,“不,不是来往书信,这是双方勾结达成一致的契书?”
  这信上盖着双方的大印,若无造假,可当真是姜家勾结异族铁证了。
  红缨垂手立在一边,闻言并不回答,只是低声道:“此乃姜姑娘给小姐的密信,小姐让奴婢将此信转交给公子。”
  这转交的时机把握的可真好啊。
  太子冷笑了一声:“这密信,你家小姐不是说她已经烧了吗?”
  红缨又福了一个礼,回答地镇定自若:“两封密信,其中一封关乎女儿家的私事,小姐看后便烧了,此乃另一封。”
  “既如此,那为何先前不拿出来?顾平宁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这话说的有些重的,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顾含光试图缓一缓太子的怒气,插嘴道:“红缨不过一个侍女……”
  “小姐说,这信上盖的是姜家家主大印,二十年前的姜家家主是……”
  太子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无比。
  二十年前的姜家家主,是先皇后的亲哥哥,他的嫡亲舅舅。
  “小姐自认只是深闺之女,收到信后终日惶恐不安,既怕此信造假,又恐所言为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此次姜家要害她性命,她又深陷狱中,唯恐像姜姑娘一般死的不明不白,这才急急忙忙让奴婢将信转交给公子。”
  红缨说到这里跪地扣头,行了一个大礼:“还请太子殿下救救小姐!”
  第39章
  红缨这一番唱作俱佳,绝对是得了她们家小姐的真传。
  是啊,顾平宁多无辜多无助啊。
  就因为这一封跟她没有半点关系的密信,被姜家丧心病狂地刺杀不说,自己还被太后当做发泄怒气的对象,关在大理寺的牢房内吃苦受罪。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总是被冤枉被威胁被暗杀的弱女子啊!
  她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找她们家哥哥和太子殿下求助了啊。
  太子沉着脸在想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但顾含光已经忍不住要仰天长叹了,他家妹妹在这个时候甩出这个惊天大料,到底是要干什么?
  密信呈到宫中不过半日,陛下就下了明旨。
  大理寺卿欢天喜地地送走了两位小祖宗,乐呵的差点放鞭炮庆祝庆祝。
  前去接人的顾含光在心里藏了一万个为什么,一等到蔺耀阳离开,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手里捏着如此铁证,何必如了姜家的意,去牢狱走一趟?”
  顾平宁在狱中没睡好,此时神色蔫蔫,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是如姜家的意,这件事情难办的从来就不是姜盛掌权的姜家。”
  而在于这事涉及到先皇后的亲兄长姜祁,又和深宫中的太后脱不了联系,再顺着想下来,又难免会牵扯到太子和安王身上。
  这才是顾平宁手握密信却迟迟没有拿出来的原因。
  顾含光显然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只是又奇怪道:“那你特意挑这个时候,当着我和太子的面把密信摊开来,又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牢内环境恶劣,我呆不下去了想办法自救啊。”顾平宁信口胡诌,“你看,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顾含光头疼地听着她相互矛盾的回答,只觉得自家妹妹连敷衍都不愿意认真一些。
  但顾平宁显然不愿意多说,闭着眼在马车上小憩一会,突然出声问道:“琼林宴是在明天吧?”
  “是在明天晚上,你一同去吗?”
  “我自然是要去的。”
  姜阮转交过来的另一封密信,她可是从来没有忘记。
  云皓旧族在这盛京潜伏已久,寻常怕是抓不到什么马脚。这一场筹谋多日针对她的毒杀,她自然是要去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一届的琼林宴办的格外盛大。
  昭武帝大手一挥,不仅邀请了中了进士的读书人,还请了京中的勋贵子弟和世家贵女一起同乐。
  对于读书人来说,过来参加琼林宴自然是为了一展才华,能打响自己的名头当然最好,再不济能在满堂的贵人眼前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而世家子世家女的想法可就简单多了,这不就是换了个名头的宴会嘛,听听养眼的才子吟诗作对,互相传看锦绣文章,在私底下八卦上两句,简直美滋滋。
  出席这琼林宴的大都是年轻一辈,顾含光作为新科状元自然是宴会的主角,早早入了席和人谈笑风生。而顾平玉因为前几日到处蹦跶导致后肩的伤迟迟不愈,这一回被梅氏拘在府里没放出来。
  顾平宁往日里没什么手帕交,今日却难得约了秋府的姑娘一同来参加琼林宴。
  “前两日阿瑾听闻你进了大理寺,恨不得闯进去将你抢出来。”秋锦西因为上次围猎之事与顾平宁还算相熟,此时不由打趣道,“县主你可没瞧见她得知你约了我却没约她时的表情,哈哈,可把她委屈的。”
  “劳胡姑娘费心,确是我的不是。”顾平宁拿帕子掩嘴,微微低头,“阿玉的伤一直没好,我一人过来总觉得冷清,这才请了秋姑娘一起,却是忘了秋姑娘原是同胡姑娘一道的。”
  “可别,你不约我我也是自个儿过来的。”秋锦西忍不住撇开脸翻了个白眼,“我和阿瑾交好时没错,但我可受不起她家里那群姐妹。”
  两人一路小话,关系倒是拉进不少。
  当初围猎之事中秋锦西就发现这位平宁县主不像看起来那般娇弱。又看她今日虽然身子单薄弱不胜衣,但举手投足颇有风度,言语谈笑又甚有妙趣,便知为何胡瑾只和这人相处一会,就恨不得引为知己好友了。
  “我听顾二姑娘说,县主近来对药草之事很有兴趣,还给她调配了一个香囊,我见过一次,县主好巧的心思。”
  “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顾平宁笑得腼腆,“听说秋姑娘精于此道,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秋锦西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我医术不行,也就是懂得些药理罢了。”
  恰巧前方遇到台阶,顾平宁冲着秋锦西歉意一笑,然后示意红缨放开推手,按下按钮,依靠轮椅上四大四小八个暗轮一步一步爬上去。
  这一处台阶比寻常更陡些,顾平宁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大轮子上,自己转动两下,借势登上最后一步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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