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梁王道:“也是,那孩子确实辛苦,性子又要强,恨不得什么事都做到最好。如今陛下可要以此为鉴,你又是个姑娘家,更不能太劳累了。”
  梁王叹息:“四弟说得容易,如今陛下刚刚登基,诸事未定,劳累些是难免的,”他说着,目光扫过另一边站着的几位臣公,“以免让人钻了空子。”
  他顿了顿,认真道:“高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陛下可要守好喽。”他说着,伸手在顾玄茵单薄瘦弱的肩上拍了拍,笑叹道:“这小身板,连桶水都担不起来,如何担得起我顾家的江山?”
  他声音不小,在场之人都听到了,詹夙立刻皱了皱眉,正想开口,却听顾玄茵道:“父皇愿意把这江山交于朕,是朕的荣幸,朕怎能把它当作负担呢。”
  顾玄茵这明显是歪曲了齐王的意思,他神色一滞,忙解释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是怕陛下累着了。”
  “如今天下太平,内有贤王相助,外有良臣辅佐,朕怎么会累呢。”顾玄茵含笑看着两位叔叔,“朝廷之事,便是我顾家之事,只要我们顾家人同心协力,还怕治理不好这江山吗?叔叔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皇帝的声音清脆悦耳,伴着徐徐清风,送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刘文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陛下是个聪明孩子,才登基几天,就已经学会说场面话了,面对两位王爷的夹击,竟是一点都不露怯。
  詹夙也知道顾玄茵是在说场面话,可也不知为何,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发酸。
  顾玄茵场面话一套一套的,倒是让齐王不好再说下去,他于是看向梁王。
  梁王会意,说道:“我和三哥难得见陛下,有许多话想与陛下说。”他目光扫过一旁站着的众位臣公,“诸位就不必在这儿陪着了吧。”
  顾玄茵颔首,“梁王说的是,诸位不必在这儿陪着了。”她说完就见詹夙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不由在心中笑了一声,詹相是对她多不放心,生怕他们顾家人联合起来对付他这个外臣。她于是顿了顿,目光落在詹夙身上,“丞相留下。”
  詹夙立刻答应,打发了外人,二位王爷说话想必会大胆许多,可就不是几句场面话能应付的了,心存忌惮的小姑娘只好向他求助,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有詹夙在,齐王、梁王准备好的说辞就只能说一半了,二人一唱一和地讲起了前朝幼帝登基,外戚当权的故事。
  顾玄茵自然明白他二人的意思,但面上却装作不懂,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詹夙觉得这些顾玄茵是该好好听听,但他不好说,只始终不语,眼观鼻鼻观口地坐在一旁。
  二位王爷说完前朝的例子,又开始替顾玄茵出起主意来,梁王更是举荐了几个当世有名的大儒,“这几人本早已不问世事,然机缘巧合之下,我与他们结识,若陛下愿意,我可以帮陛下去请他们出山。”
  顾玄茵对这几人早有耳闻,“朕虽对这几位贤士仰慕已久,然朕如今初登大宝,自知德行有失,朝中诸事未平,恐玷污了几位贤士,等朕有朝一日成了明主,有了识人之才,再请几位出山不迟。”
  齐王没有想到顾玄茵会拒绝,忙劝道:“若真的朝政清明,天下太平,还要贤士做什么,如今才是用人的时候呀。”
  梁王也笑道:“陛下莫要妄自菲薄,有贤臣方有明主,有明主方有贤臣,彼此之间互相成就才对,就像……”他说着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詹夙,“就像皇兄与詹相,皇兄有了詹相辅佐方能有如今的太平年景,詹相有皇兄也才能成为一代贤臣,詹相你说,本王所言有没有道理?”
  “王爷谬赞了,臣不敢当。”詹夙惜字如金,谦虚了一句便又不说话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贤臣,他为相后的几年内,虽无战事,天下太平,然而国库空虚,官员腐败,兵力渐衰,百姓贫苦,他如何当得起“贤臣”二字。
  顾玄茵笑起来,“朕以为,三叔说的对也不对,詹相的确是父皇发掘的人才,然詹相现下正值壮年,只是初露头脚罢了。”她说着含笑看向詹夙,“真正能让詹相施展抱负的该是朕才对,朕虽不敢与父皇相比,却也不是混吃等死之人,既当了皇帝,就不会辜负父皇所托,不会亏待了万千子民。”
  顾玄茵的一双眼中仿佛盛着这世上最璀璨的星辰,让詹夙的心里也跟着亮了,他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刚入仕的时候,跟别人说起他的理想抱负时,语气里也是这样的兴奋,大概眼神中也是这样充满希望吧。
  可是后来,他的满腔理想一天天被官场的明争暗斗消磨着,也被平章帝的帝王之术牵制着。他是个聪明人,不到两三年,便把那些难以实现的想法封存了起来,学着当个受皇上重用的好官。
  以如今朝中这般纷繁复杂的局势,他的那些想法本该更难实现才对,能帮小姑娘守好这江山便已是不易,却不料小姑娘会有这样的抱负,并且如此信任于他。
  “只要陛下信任臣,臣定当不负陛下厚望,鞠躬尽瘁,万死不辞。”他目光如炬的回看向顾玄茵,一字一句道。
  顾玄茵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心头一跳,他的眼神太过认真,语气太过郑重,认真的好像他们真的是心心相惜的君臣那般。
  “有詹相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冒出一阵没来由的难过。她何尝不想要一个能忠心耿耿辅佐于她的贤臣,只是这个人不可能是刘文周,更不可能是詹夙。
  齐王、梁王费了半天口舌,该举荐的人没能举荐成功,反倒是给詹夙创造了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准备结束今天的进谏,改日再来。
  因在丧期,不能饮宴,顾玄茵也便没留二人,让人送他们出宫了。
  “丞相留步,前两天丞相让人送过来的奏书朕已经看完了,还有些问题要与丞相商议。“顾玄茵看向詹夙,说道。
  陛下难得主动要与他商议朝政,詹夙自是立刻答应。顾玄茵于是让人把那几本奏书取来,一件一件问詹夙。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中二人却丝毫未觉,詹夙平时话不多,说起朝政之事却滔滔不绝,旁征博引,听得顾玄茵不由入了神。
  第8章
  二位王爷走后,皇上便和丞相在偏殿内商议国事。御膳房的人来问了好几次,万泉都没敢打断君臣二人,直到见外面天都黑了,才在门外恭敬提醒道:“陛下,该用膳了。”
  顾玄茵听得正入迷,被打断,不由蹙了蹙眉,“再等等。”她说完又看向詹夙,“丞相继续说。”
  詹夙也是个一说政事就停不下来的,便继续给她分析起了削藩一事。
  “削减封国面积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把诸王手中的兵权收回来。可此是不可操之过急,须得徐徐图之”
  要说什么事顾玄茵是坚决支持詹夙的,那就是削藩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在这件事上,顾玄茵暂且可以和詹夙站在一起。
  也只有在他的支持下,这件事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怎么个徐徐图之?”
  “虽目的在夺其兵权,却不可从兵权夺起,首先……”
  “咕噜咕噜……”
  偌大的书房中,只有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这一声“咕噜咕噜”就显得格外明显。
  正说到兴头上的詹夙也不由停了下来,“陛下饿了?”
  顾玄茵:“……”詹夙这人,要才华有才华,要能力有能力,就是缺了点眼力见儿。
  怎么说她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詹夙点出来后,不免有些窘迫,俏脸微红。
  她别开目光,客气道:“丞相用过晚膳再回去吧。”要是别的臣子,见陛下出了丑,这会儿肯定巴不得赶紧告辞,可詹夙偏偏是个榆木脑袋,老实点头道:“多谢陛下。”
  顾玄茵一愣,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只得吩咐万泉传膳。
  从前平章帝也经常留臣子在宫里吃饭,詹夙并不觉得怎样,然而动筷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和除了詹霖以外的小姑娘同桌吃饭。他看着对面秀秀气气吃饭的顾玄茵,突然有些拘束。
  本来想在饭桌上和顾玄茵把刚才没说完的事情说完,但见她乖乖巧巧地吃着饭,又把话咽了回去。孩子饿了,就让她好好吃个饭吧,那些国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玄茵从小娇生惯养长大,难免养出些小毛病,挑食便是其中之一,她吃了几口饭,便打开汤盅,今天炖的是白萝卜老鸭汤,香气扑鼻而来,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星星点点撒了些葱花。
  顾玄茵看了一眼,就皱眉,“今儿御膳房是谁当值,难道不知道朕不吃葱花么?”
  白露也是揭开汤盅才发现,她忙道:“奴婢这就让御膳房再炖一盅。”
  顾玄茵瘪瘪嘴,“算了,等他们炖好,饭都冷了。你帮我把里面的葱花挑出来得了。”
  白露应了,忙仔仔细细帮她帮汤里的葱花往外挑。
  詹夙在旁静静看着,不由皱起眉头,心说这要是自己的妹妹早说一顿了,可人家是陛下,别说是几颗葱花,就是把鸭肉都挑出来,也轮不到他说。
  这也太难伺候了,也不知道以后谁娶了这小祖宗。
  面对詹夙,顾玄茵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的,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放下筷子,那盅好不容易把葱花都挑干净的老鸭汤,她也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
  “陛下这就不吃了?”詹夙忍不住道,吃得这么少,怪不得饿得肚子咕咕叫。
  顾玄茵“嗯”了一声,“饱了。”
  詹夙看了看桌上珍馐美味,好几道菜她动都没动,从前平章帝用膳可没有这般奢侈过。他于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既然胃口这么小,以后就不必叫御膳房做这一桌子菜了。”他顿了顿,解释道:“如今国库空虚……”
  顾玄茵怕他又啰嗦,打断他说道:“朕平时用膳没有这么多菜的,这不是因为丞相在么。”她说着,眯起眼睛笑了笑,“丞相今日辛苦,朕才特地叫御膳房多做了几个菜。”
  詹夙楞了一下,原来是为了犒劳自己,他面上有些尴尬,“臣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顾玄茵说着,又低下了脑袋,“不过如果丞相不喜欢,朕以后就不这么做了。”
  詹夙心头一软,想伸手摸摸她耷拉下去的脑袋,还好在抬手那一刻控制住了,“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但以后还是不必这般铺张了。”
  顾玄茵乖乖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却叫苦不迭,她当了皇太女后,许多嗜好都放下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吃了,连这点嗜好都被剥夺了,这日子还有什么趣儿?
  不过詹夙说得也有道理,一个人吃这么多菜是有点浪费,美食在精不在多,下次让御膳房做紧着她喜欢的做便是了。
  很快,就到了大行皇帝大殓、出殡的日子。
  大殓时,天还没亮,梁王、齐王、明德长公主并文武百官、三品以上诰命都到了。顾玄茵在前,按照礼官的指引,领着众人哭灵。
  身后的哭声震天,顾玄茵却一颗眼泪也掉不下来,心思一直放在梁王、齐王那边,生怕他们这时候出什么幺蛾子。
  幸好,从宫里到皇陵的一路上都顺顺利利,到下葬时,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松口气,却在看到棺木放进地宫的那一刻,心里倏然一空,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颤。
  回宫的路上,顾玄茵终于撑不住了,眼泪流个不停。怕被车外的人听见,她只得压抑着哭声,只默默流泪。
  白露、银霜看了心疼不已,二人对视一眼,白露便下车去找刘太傅,想让他劝劝陛下。
  前面的御驾突然停下来,詹夙忙让隆宝去问,是出了什么事。
  隆宝回来道:“不知道,只瞧见陛下身边的宫女去了太傅的那辆马车。”
  詹夙皱了皱眉,让隆宝继续去打听着。
  顾玄茵哭着哭着突然发现马车停了下来,奇怪地问:“怎么了?白露干什么去?”
  “白露姐姐怕陛下哭坏了身子,去请刘太傅来劝劝您。”银霜道。
  谁知顾玄茵听她说完,面色倏然一沉,“谁让她自作主张的?”
  “白露姐姐也是为了陛下……”
  顾玄茵早就觉得白露这个宫女留不得,虽然是个体贴细心的,却太过向着刘家,难保不会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刘太傅。索性便借着这个机会,把她打发了。
  “她既然那么喜欢往太傅那边跑,便不必回来了。起驾!”
  “陛下……”
  “怎么?你也想跟着她一起去?”
  “奴婢不敢。”银霜与白露不同,她就是个宫里普通的宫女,因为做事周到,才被陛下选到身边的,在她眼里,只有陛下才是最重要的。
  被这么一闹,顾玄茵又找回些理智,一会儿还要召见臣公,她可不能再哭了。
  队伍只停了片刻,便又浩浩荡荡往城里走。
  詹夙一路上都有些担心顾玄茵,怕她出什么事。
  到了未央宫,见到顾玄茵,詹夙不由皱起眉,小姑娘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红的跟桃似的。
  按理说,有丧事,哭了才是正常,不哭才会落人口实,但不说为何,詹夙不太想让文武百官看到小姑娘这幅样子。
  他紧走几步,上前道:“陛下去洗把脸,这边臣先守着。”
  顾玄茵有些意外,她以为这时候上来体贴安慰的人应该是刘文周,却不料会是詹夙。
  小姑娘红着眼睛,像只小兔子似的,呆呆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顾玄茵回神。
  “快去吧。”詹夙在心里叹了口气,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重新修了一下,剧情有一点点小变动,大家可以回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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