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节

  方运读过一位《文报》编审大学士的一本自传类书籍,《文报》内部明确规定,少报甚至不报自杀事件,因为这种新闻会引发自杀风潮,也少报甚至不报疯子或畜生砍杀孩童的事件,因为必然会有毫无人性的畜生效仿。
  曾有一些读书人为了让自己的名字留在《文报》之上,为了加重自己在《文报》编审院的地位,经常选择那种可能引发效仿或恐慌的消息传给《文报》编审院,都会被《文报》编审院驳回并记录,一旦此人传递的此类文章过多,《文报》就会废除他举荐文章的资格。
  蓝寻古身为鹰扬军的首领自然知道,一旦宣布军管宁安县,通告全府,必定会加重百姓的恐慌。
  方运想起蓝寻古,冷哼一声,眼中杀机一闪即逝。
  在田间的时候,方运不断收到自己的幕僚从宁安县各处发来的传书。
  “县有工坊的工人倒不恐慌,他们甚至嘲笑那些认为粮价会居高不下的人,都对您无比信任。倒是一些私有工坊的工人相反,在那里说风凉话,然后被人给揍了。”
  “县城的农户稀少,但家里都有粮食,都不担心。”
  “一些望族名门的人,一直在煽风点火,到处宣扬粮价要大涨,甚至说粮食被妖蛮拦截,运不进城里。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这些人一一记录。”
  “那些高门大户只是稍有怨言,毕竟他们都储存许多粮食。那些贫困百姓也不是没有储粮,是有一部分人的储量即将耗尽,他们恐慌,怕粮价涨势更高,导致恐慌蔓延,这让那些有一定储粮但不多的人也怕粮食继续暴涨,开始购买一些粮食。”
  “首先恐慌的,是那些老人,他们有过饥饿的经历,最担心自己的儿孙也受饿,所以最先参与抢购。”
  “现在的问题是很多人消息不灵通,一听到粮价暴涨,就以为要出大事,参与抢购。”
  “竟然有人怀疑妖蛮快要打进宁安县,做好逃亡的准备。”
  ……
  方运整理完传书后,已经是午后,亲自写了一分公告原本,表示此次粮价十分不正常,可能是敌国奸细所为,也可能是逆种文人暗中布局,必将在十日内解决,请民众放心。
  县印刷工坊很快动起来,印了数千份公告,让衙役张贴在各处。
  随后,方运又亲自使用舌绽春雷,把公告内容说了一遍,然后表示一定会解决。
  很快,分布在宁安县各地的幕僚发来反馈传书,许多百姓已经不再恐慌,但还是半信半疑,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粮价问题,百姓必然会更加恐慌。
  方运回到县衙,发布两条命令。
  “把宁安县所有粮行的大管事和主要负责人请来,我要约谈他们。”
  “把妖言惑众者缉拿归案!交由于典史仔细审判!”
  早在秦朝就有“妖言罪”和“诽谤罪”等罪名,所以方运缉拿那些人有理有据。
  发布完命令,敖煌拿出日程表,道:“你今日下午需要审一件复杂的杀人案,可能要耗费整个下午,哪有时间去约谈上百个粮行的人?”
  “没时间啊?那就让他们在县衙里等着,等二十四个时辰还没时间,我会放他们离开。”
  敖煌一愣,笑道:“我明白了,有鹰扬军保护,您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但态度要显露出来。那我们马上审案?”
  “不,今天不审案,我有大事要商谈。”说完,方运手握官印,闭目养神。
  敖煌意识到方运在用传书和别人在谈论要事,可不知道他在谈什么,抓耳挠腮,十分不甘心。
  宁安县发生的事,很快上了论榜,被天下的读书人关注。
  论榜消息灵通的读书人极多,不多时,庆元粮行与左相一党狼狈为奸操控宁安县粮价的消息在各国流传,很快传到宁安县的读书人耳朵里。
  宁安县的许多读书人今天刚听了方运的讲学,面对拥有“口含天言”的方运,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有左相一党官吏的儿孙听完后,与家里的关系降到冰点。
  不需要方运的幕僚鼓动,大量心中有正气的读书人自发组织起来,开始给附近的百姓讲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围的百姓都认识这些读书人,自然更相信他们的话,而不怀疑是方运派人编造谎言。
  第二天一大早,宁安城的恐慌消散了大半,反倒是骂左相一党的百姓增多,尤其是家里粮食刚刚吃完不得不买高价粮的百姓,跳着高地骂。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阻止粮价上涨。
  三月十八的中午,粗粮的价格涨到正常时期的五倍!
  部分面馆、包子铺、馒头和酒店等已经开始停止营业,饭菜卖便宜了立刻有大量食客进入,饭菜卖贵了无人来。
  很快,宁安城里出现成群结队的乞丐。
  宁安县百姓的怨气越来越多,打架斗殴、偷盗抢劫之事暴增。
  从昨天开始,宁安县内多了许多操着外地口音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大都背着一个与书箱不同的箱子,与宁安城的大夫一模一样。
  第898章 三月十九
  玉河酒楼身为宁安县最大的酒楼之一,平日里顾客盈门,但在今天却门可罗雀,只有一些操着外地口音的读书人在一些单间里。
  天字号上房中,十二位读书人正在喝酒聊天。这些人中有一位翰林、七位进士和四位举人,身穿的文位服是启国的式样。
  “此次方虚圣怕是在劫难逃啊。”
  “要怪就怪他过早参与圣道之争,逼得宗家与柳山全力堵截。”
  “不过,他明明可以放弃民生和农事两科,自己花钱让龙族利用吞海贝去各地买粮,赈济百姓,但至今没有那个打算,可见他并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此言差矣,事情不到最后一刻,万万不可早下定论!”
  “繁铭多次夸方虚圣,我自然也知道方虚圣才高八斗,但若宁安县真饿死人,他难辞其咎!不仁之名背定了。当然,一切只是可能,至于是要仁,还是要利,看他如何取舍。”
  “粮价上涨并非只是一个问题,而是一系列问题的开端。譬如,一座私人织布工坊的工人要吃饭,现在粮价高了,他们就会要更高的工钱,坊主给了更高的工钱,那布价就要卖得更贵,市面上布价上涨,那买布的人就要花更多的钱。其他杂物亦如此,凡是涉及到人工工钱的东西,都会涨价。”
  “是极。生活必需品会涨价,但非必需品可就惨了,没人买,就养活不起自己,就会吃不饱。”
  “再譬如,咱们这酒菜的价格,贵的吓死人!”
  “所以,此次对方虚圣的考验极大,就看他能不能度过。”
  “明日医道文会,恐怕会有人说方运治下,民不聊生啊。”
  “别的不怕,就怕饿死人。”
  远在衙门的方运看着幕僚们发来的最新物价传书,皱起眉头。
  不仅粮价升高,菜价、肉价、酒价等大量商品价格都开始暴涨,而人工费用也开始增加。
  粗粮的价格已经接近菜价的一半,十分危险。
  和种植业畜牧业发达的后世不一样,这时候的圣元大陆和华夏古国的古代有些类似,食物大都依赖粮食,普通百姓一年也吃不了几次肉,像豆油菜籽油极其昂贵,普通人家不可能用油做菜。
  在圣元大陆,大部分土地都用来种粮食,菜地极少,菜价极高。普通人就算能吃到新鲜的野菜蔬菜,也只是生吃或烫吃,炒或炸那是大户人家的吃法。
  菜容易坏,难以运输,所以经常被制成咸菜,和粗粮一起构成普通人家的食谱。
  南方还好一些,气候适宜,植物种类丰富,野菜四季都有。但像宁安县这种地方,这个时节根本没法种菜,外地能保鲜的菜运到这里后,必然会被大户人家迅速买光,几乎赶得上肉价。
  方运轻叹一声,若不亲见,难以想象古代普通百姓的生活如此不容易。不过,圣元大陆虽然接近华夏古国的隋朝时代,但物种不像隋代那样贫乏,许多物种已经提前进入圣元大陆。
  而且那些蔬菜水果产量都有限,不可能为了它们减少粮田或浪费大量人力,所以普通人很少能吃到,起码是望族才能常吃。
  看完传书,方运再一次阅读新编的《瘟疫论》,从中寻找疏漏。
  明天就是三月十九,也是宁安县举办医道文会的日子。
  和普通的小文会不同,医道文会要举办三天,主题便是方运的《瘟疫论》。
  一直到凌晨天蒙蒙亮,方运才睡下。
  三月十九,是医道文会的日子,也是方运亲自挑选的日子。
  医道文会的地点位于县文院的圣庙广场,从昨日起,差役和士兵就开始布置会场,力求不出一丝问题。
  医家乃是人族的重要支柱,此次医道文会多年难得一见,所以引来了十国大量的医家人。
  到时候,医殿大学士手持稀有的虚楼珠,全程记录此次文会,然后会前往圣元大陆之外的各古地播放,让其他地方的医家人学习到人族最先进的知识学问。
  等到入夜,整个文会就会张灯结彩,迎接人族各国的医家读书人。
  但是,全宁安县的气氛无比压抑。
  一大早,方运刚洗漱完,就从青乌府知府蔡禾那里收到一个坏消息。
  昨夜,鹰扬将军蓝寻古当众说,如若方运无法解决宁安县的粮价问题,他可以伸出援手。蓝寻古说他之所以没有出手,是顾及方运的颜面,既然有人造谣说是左相故意引发宁安县的粮祸,蓝寻古愿意在几日后以鹰扬军的名义,平价卖粮。
  这个消息已经在宁安县大街小巷传播。
  “都是算计啊。如果你让鹰扬军出面了,就等于承认治县无能,不仅左相一党可以打击你,连宁安县百姓也会觉得你治理无方还把责任推到左相身上。而且,此次粮祸之乱竟然借助军方解决,至少民生一科,今年不能上乙了。”敖煌轻声叹息。
  方运点点头,道:“吃饭。”
  敖煌翻了一下白眼,道:“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倒悠闲。粗粮的价格已经涨到平时的六倍了!已经有大批贫穷百姓囤积粗粮。那些细粮的价格倒没涨那么夸张,但还是比粗粮贵。这么继续下去,中午时候,粗粮就可能涨到七倍!方运,这个价格恐怕会列入史册啊!”
  “反正史官都有脑子,不会把涨价的罪责推到我身上。就算遗臭万年,臭的也是左相。”
  “可是,你要是不能解决,臭的就换成你了!”
  方运正要开口,一个舌绽春雷的声音传遍全城。
  “宁安城百姓稍安勿躁,粮价之事,我等密州众官一直关注,鹰扬军已经做好开仓平价卖粮的准备。只是,宁安县主政者为方运,一旦鹰扬军平价卖粮,殿试必将认定方县令无能,降低他的殿试评等,所以方虚圣未必答应。是方县令的殿试重要,还是宁安县百姓的性命重要,将由方县令本人决定。在此,老夫以转运司司正之身询问,方县令,是你的殿试重要,还是宁安县百姓的性命重要?”
  耿戈亮剑。
  第899章 农殿特使
  宁安县最大的官员不是县令,而是密州转运司司正耿戈。
  上官舌绽春雷质问县令,全城震动。
  哪怕是没有丝毫政治敏感性的普通百姓,也意识到,今日双方已经撕破脸皮。
  宁安县各处的酒楼客栈,聚集着数以千计的医家人,在听到耿戈的舌绽春雷后,本能地站起来,走向窗口。
  天空明明万里无云,但每个人都感到风雨欲来。
  高升客栈的地字号房中,一些身穿嘉国文位服的读书人,手持酒杯,望着窗外,面带笑容。
  “此次医道文会,我本不欲来,不过听说有好戏看,才平步青云,星夜兼程来此。”
  说话的是一位面相看似年过五十的中年翰林。
  “雷庐先生,您身为嘉国太医院的太医令,管理嘉国所有医官,亲自来此,也太给方运面子了。他的圣位是虚的,您的一国太医之首却是实的啊。您不过年过四十,却为医治他人耗费多年寿命,论医德,方运哪里能跟您相提并论?”
  雷庐微笑点头,没有说什么。
  “方运此人,为了自己的功名,为了区区殿试污蔑一国左相与邻国半圣世家,又舍不得以两科降等为代价换取军方开仓放粮,不仁不义,毫无医德。这种人,哪怕医道造诣再高,也不配在医务一科得到甲等!”
  “是极!”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