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六、乔景阳和乔润阳

  台湾南部的冬天刮起了冷风，乔父一早仍旧驱车到公司上班，周末家里只剩乔母和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乔景阳。乔母见时间已近正午，便上楼敲了敲乔景阳的房门。
  「景阳？」乔母道，却见里头半晌没有回应，便又敲了几下。
  「⋯⋯好、好，我知道。」乔景阳来开门时手里还拿着手机在通话，只是帮乔母开了门后又自顾自回到床上讲电话：「我下午跟你去，你再跟我说要去哪里接你。」
  乔母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又在和他的女朋友通话，不禁叹了一口气。乔景阳从头到尾都没有试图遮掩他交女朋友的事实，依旧我行我素，即使乔母对他如何苦口婆心。
  「我等一下要出去。」乔景阳在掛电话后只是淡淡地对乔母这么说。那张和乔润阳有几分相似的脸落在乔母眼里，却是那么顽固的模样。
  「你出去做什么？会回来吃饭吗？」乔母欲言又止，最后叹着气问道：「我现在要你去买午餐，买回来吃完再出去。」
  「我已经跟人家约好要吃午餐了，我买你的就好。」乔景阳说着便抓起桌上的机车钥匙和钱包要出门。
  「你要是不在家吃午餐，我就没收你的手机。」乔母脸色微慍：「都要大考了，你现在还在做什么？」
  「我以后又不打算升学。」乔景阳却一副无赖的模样：「而且我只是跟朋友出去吃个饭而已，又不是出去玩。」
  「跟朋友出去玩？乔景阳，你是当我眼瞎吗？」乔母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你以为你没说我就不知道了？手机交出来。」随后一把抢过乔景阳手里的手机，作势要往地上丢。
  「妈，你干嘛——」乔景阳这才有点表情，伸手抓住了矮他一个头的母亲的手。
  「你为什么不学学你哥？你哥还在台湾的时候也不会像你那么让我操心——」乔母固执地把乔景阳的手机攒在手里，不禁朝他怒吼。
  「我是我，哥是哥，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理解到这个事实。」高三的乔景阳身高比乔润阳要高出不少，此时他的阴影几乎要将乔母的身影淹没。他乾脆不再和乔母抢手机，拿着钥匙穿过乔母身边下了楼。
  乔母靠在门边失神地大口喘着气，想到刚刚的场景她不禁流泪。
  乔景阳比乔润阳要强壮很多，擅长运动，和乔润阳外貌上看得出是兄弟。只是乔景阳不似他兄长那样愿意用功读书，这让他们父母十分操心，总是把他逼得很紧——但乔景阳却反抗似的不愿意唸书，连补习班也退了好几个，在外人看来他是十足的坏小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自甘堕落的。
  乔润阳和乔景阳感情并不甚亲密，过去乔润阳总是封闭在自己世界里连乔景阳都无法接近，久而久之他们都习惯于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乔母安安静静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地望着这空无一人的房子。她自己是心理諮商师，像自己儿子这种案例她在工作期间也见过不少，但真正落到自己身边时，乔母才深深感觉到那种无力感。
  典型的逃避型依附的孩子，乔母深深了解自己儿子为何会这样，但她身为諮商师竟是无能为力。
  也不知她到底呆坐了多久，乔景阳走进门时看到自己母亲疲惫的模样，喉头不禁一紧。他沉默着把他帮母亲买的饭放到桌上，自己则是拿着另外一盒走了上楼。
  显然他不再打算要出门，他带上门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来格外清晰。
  乔景阳不恨乔润阳，一点都不恨；相反他很羡慕自己的哥哥，能够自己到国外唸书，偶尔还能把自己的奖学金寄回家，虽然他们家一向不为金钱而困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自己哥哥一样优秀，在来自父母和自己的双重压力下，他决定逃避。
  他以为他表现不好就能让父母放弃强迫他，但不想他们却是跟得更紧。即使父亲那么严肃的模样，他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还保有希望。
  他们看不到自己获得的田径奖盃，他们似乎只看得到成绩单上的红字。
  他也想过认真唸书，但落后的进度让他追赶到几乎放弃。乔景阳很痛苦，他有着出色的外貌，交过无数个女朋友，但他内心名为哥哥的压力却从未消失，反而随着年岁渐长而愈趋沉重。
  父亲是优秀的工程师，母亲是心理諮商师，他有个相当杰出的哥哥。所有老师和亲戚都对他有所期待。
  但他做不到。
  乔景阳一直都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对自己却从来不肯放松。他可以宠女朋友宠出一个公主，同时对自己的压迫却未曾停歇——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能像哥哥一样优秀。
  于是他不断加强自己的其他特长，他一百公尺能跑十一秒、游泳可以来回游好几个五十公尺不用停、还有熟练的社交技巧。
  但似乎从来没有人看到他不断想展示自己的部分，所有人，还是一样，老追着成绩不放。
  没有人记清他运动会获得几次奖项，数学有几次没及格倒是被记得清清楚楚⋯⋯他很失望，但他仍旧试着逼自己接纳这些人的失望眼神，除了乔润阳。
  乔景阳突然想起他哥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不该是我去美国，而应该是你。」
  至今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乔润阳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