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只存在完全的黑暗 (四)

  我凝视着列车行驶的方向,那不断被列车速度给挤开的黑暗的某一点。我突然感觉很难受,甚至有些头晕。不只如此,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似乎也被连根拔起,并且自动地在我脑袋里像是播放区的地方进行播放了我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那画面相当鲜明、清晰且连贯(因为不曾遗忘吧),给人好像前几天才发生的错觉,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那从最底部抽出来的记忆所发生的时间点,距离现在至少都五、六年以上,甚至更久。但我的深层意识总是不断地警惕自己,这些不能忘,绝对不可以忘,彷彿成天对我耳语似的。
  那面在我心中的镜子(橘子提及的假设),上头反射出来的我总是指着我说,过去那曾经发生的一切,你都必须拿着像凿子一般的工具,用力地刻进你的心。因为是镜子里的自己要求我这么做的,所以我只能照做,别无选择。
  被播放的内容,是过去那无知又不成熟的自己,在几次面对感情时所遭受的痛苦与挫折,还有生硬粗糙的无情。过去的我,越是想要得到温暖,却因为不懂得如何去爱,而让对方心灰意冷,一再失望,最后落得不得不分离的下场。而越是想要摆脱过去无力的自己,却因为盲目莽撞,进而造成武断的固执己见,不仅伤害对方,同时也重伤自己。
  最后留在心底的,多的是无尽的后悔。或许就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那片若有似无的镜子就这么出现了。安静地、不着痕跡地、一点一滴地在心里形成。
  回过神来,我不自觉地流了泪,泪水滑落到下巴附近然后坠落,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我赶紧用手臂擦去泪痕,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擦去过往的错误。
  这时小姐从身后走来,她踮起脚尖探头问我:
  「怎么了吗?老师刚刚好像一直看着前面,好像在发呆似的。」
  面对小姐好意的关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没什么,只是精神不太好。而且你看,我本来就很常在发呆不是吗?」
  「老师很常在发呆没错。可是有的时候,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在放空,而是有心事的样子,只是我也不敢过问。」
  「……」
  被小姐这么一说,我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
  「啊……我的意思并不是要老师什么事情都说出口。只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心里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或许比较轻松。就像……我之前那样。」
  小姐之前愿意和我说心里话,大概是因为她信任我的缘故。不过当然,我并没有不信任小姐,只是我的个性在习惯上,不是那么喜欢说心事。我所依赖的,是自己一个人去消化跟思考。
  「嗯,我会好好想一想。谢谢你的关心。」
  「不会。」
  随后我不再盯着前方的漆黑看,而是回到后方的座位上参与谈话。我知道,那面镜子可能真的存在,束缚自己的过往也都还在。这些东西一直都存在着,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就不曾消失过。
  等待列车到达下一站的过程异常漫长。我们时而谈话,时而靠在座椅上休息。虽然时间不见了,但生物体内的生理时鐘如果没有坏掉的话,「感觉上」时间依然过了很久,好像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车窗外一片漆黑,车头灯能够照亮的范围内,除了轨道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仅如此,在列车刚啟动时,引擎运转的声音相当大,起初行驶在铁轨上的金属撞击声也很清楚。然而,这两个声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默默消失了。这种感觉就好像身处在阳光无法穿透的大海深处,在车厢以外的地方,只存在完全的黑暗,还有完全的安静。
  列车本体时而晃动,而且是无声地晃动。我藉由这个常见的物理现象,大致推断列车正在行驶而没有停下来,只是这种不着边际的感觉实在令人不安。人类在最原始的状态是不具有安全感的,必须努力地抓着什么、踩着什么、看着什么、听着什么,才能让自己浮躁惶恐的心逐渐安顿下来。
  每个人寻求安全感的方式不同,有人想要找个伴侣陪在自己身边;有人将心思寄託在有兴趣的事物上;有人则是选择在热爱的工作上付出所有。至少以橘子来说,完全不可能是第一种方式,而是第二种(动漫与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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