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绝但为君 201 未等敌动己先动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把你这位圣上给瞧轻了!」
  聿珏楞了,「湘君……」湘君毫不恋栈的推开她,翻身下床,「湘君?」
  她离开床榻,一如往昔的穿上那象徵御前带刀统领的紫衣,「聿珏,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她慌张地套上靴子,「什么?」
  「若我当真犯了滔天大罪,」湘君回过头,以最温柔的口吻对她说:「你可千万别要对我手下留情。」
  「别要对你……手下留情?」聿珏瞠目结舌,「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你别逼迫我对你下手……别令我为难!」
  「陛下您好生歇息罢,卑职告退!」湘君拱手行礼,聿珏想伸手抓住她衣角却扑了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湘君与她渐行渐远。
  「回来,你回来!」紫衣人儿并未回头,就这样踏着高傲孤绝的步伐离开书房,离开她眼前。
  不知怎么回事……她竟莫名有种无法再与湘君安然共存的念头。
  *
  夜里,京城郊外的一处别业,灯火通明的彷彿白昼。
  门前熙来人往,庭院间的车马挤得水洩不通,仔细一瞧,往来唱和之人几乎多为朝臣,其中更不乏有如太常寺卿、鸿庐寺卿、光禄大夫等朝中高官。
  就算梅孟晁因儿子一念之差而祸及己身,被贬为庶民,凭藉着在朝中耕耘多年、呼风唤雨的权势,还是能吸引许多门生、同僚来到,就因为眼线眾多、势力庞大,即便大门不出,他仍对朝中局势瞭若指掌。
  「哦……想不到圣上还能把脑筋动到这里来?」听了门生回报近日来聿珏的举动时,梅孟晁仅是微微一笑,逕自饮着酒。「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总是想着要用自己的人!」
  这话说来虽带酸气,却是不争的事实;聿珏登基不久,眼看在他的指示下,梅派这厢兀自争闹不休,諫议大夫虽有心要助聿珏稳住朝政,到底心有馀而力不足,于是便想了个便宜之道,在六部上头又加了个枢密院,使其心腹得以依照她的旨意行事,而非样样都要经过朝臣之手。
  此举对聿珏来说不啻为一妙方,却称得上两面刃,万一没将諫议大夫那方人马安抚妥当,岂不等于将他们视为弃子般用完就扔?
  「圣上儘管心地仁厚,在带兵用人上或有可取之处,只是朝政与沙场,毕竟是两码子事!」鸿庐寺卿吕尚谨仗着几分醉意,说起话来越发张狂;一旁的同僚赶忙制止他。
  「相爷,说到头来,还是一句话。」光禄大夫在眾人七嘴八舌之间窜了出来,「您何时要让咱们举荐您?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圣上就算搞出了什么枢密院,没有咱们还是难以成事!」
  梅孟晁淡然一笑,「大伙儿别急!圣上毕竟施恩予老夫,再怎么样咱也得稍微安分守己个一年半载……企图太深恐怕要引人猜忌的;别看圣上年纪轻轻的,好歹也曾在外游歷过数载,亲手击败了咱的媳妇儿,绝非省油的灯。」一说起「媳妇儿」三字,梅孟晁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淡淡的愤恨。
  眾人虽然还想再劝,也知道如今的梅孟晁仍给聿珏紧紧盯着,轻举妄动确为不智之举,只得噤口不语。
  等到他的一干党羽、门生都退得差不多了,梅孟晁招来奶娘,问了孙子的情况。
  「小少爷喝过了奶便睡着了。」
  「老夫看看他。」一说起梅家这唯一的血脉,梅孟晁的脸容也不自觉放柔了;他瞧见在奶娘怀里睡得安详的孙子,忍不住伸手逗了逗他。
  即便不是聿琤与梅穆所生,到底他是他梅家的香火;可惜聿琤就这么跟着孩子亲娘去了,梅穆纵使逃过一劫,但在发配边疆的漫漫长路上,谁也不清楚他是否能够撑过这等折磨……最坏的情况,便是他这垂垂老矣的老人,得要一点一滴地把这孩子给养大。
  如今朝中政局尚称不稳,他亦明白若要出手,定得趁聿珏尚未把持住大局前先下手为强,只是毕竟这称得上冒险,万一不成……这个孙儿该怎么办?
  「老爷,您怎么了?」奶娘见他眼泛泪光,不禁开口问道。
  「唔……啊,没事,只是看见瑞儿就想起梅穆了。」聿珏刻意让这孩子认祖归宗也是为了要箝制于他;梅孟晁不得不说她设想确实周到。朝廷既施恩于他,他也等于少了个兴风作浪的藉口……
  只是事情总在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发展。
  「老爷、老爷!」府内总管大声嚷嚷着奔来,这让梅孟晁的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
  「都这么晚了,急什么!」
  总管缩着颈子,双手捧着拜帖端到他面前,「有贵客求见老爷!」
  梅孟晁皱眉,都已经过了酉时,还有人特意前来拜访?「是谁来着?」他没好气地接过,在看见拜帖上的名号时,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亦显得惊诧不已。
  「老爷,见是不见?」
  「当然要见!」梅孟晁赶紧整肃起衣冠,「难得临门……老夫很想知道他究竟为何而来。」
  能让梅孟晁既惊诧又重视的来客不是别人,而是先前在朝廷里针锋相对,近乎水火不容的諫议大夫,朱奉英。
  「老夫没想到竟能在自家府上看见朱大人来访,当真稀客!」
  朱奉英对着梅孟晁拱手,算是见过主人,「此一时,彼一时也,梅大人就不必如此客气了。」他瞄了备妥的座位与茶水一眼,仍是交握着手长立。「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此是打算向梅大人提议一事。」
  眼看朱奉英并无久坐之意,梅孟晁也就不兴那些官场客套,起身问道:「敢问何事?」
  朱奉英咬了咬牙,梅孟晁由此看出了他的气愤,「大人任由门生在朝中兴风作浪,不仅与咱们这帮人作对,也等于是与圣上作对……说白了,大人仍然有重返官场,一展鸿图之心,是也不是?」
  面对他,梅孟晁笑了笑,是也不打算隐瞒。「不愧是老夫之前的劲敌,看得倒是透彻……莫非您是来阻止老夫的?」
  「不!」朱奉英斩钉截铁地摇摇头,「正巧相反,我是来劝您若有此打算,不妨趁早,趁圣上那班心腹还没站稳前先下手为强!」
  梅孟晁于是瞇起眼来,「老夫不明白朱大人的意思。」
  「意思就是咱们可以联手,一举把朝廷联合把持下来!」朱奉英双目炯炯,「梅大人莫非以为咱们天生就是死对头?不!是因为之前各拥其主,咱的女儿嫁给魏王为妻,而您娶了前太子做媳妇儿;两姊弟各据一方,结果却给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圣上一一击溃!」
  朱奉英这番话正巧说到梅孟晁的心坎里,他回瞪着朱奉英。而朱奉英续道:「圣上原本打算笼络咱们其中一派,但在不知何人的提议下弄出了什么枢密院,意图架空咱们这群旧臣……经过明查暗访之后,我终于清楚了。」
  「你知道是谁?」
  「藺湘君!」朱奉英说出这令两人都头痛不已的人物。「在圣上歷劫而归,重掌大权的这段路上,藺湘君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至关紧要!您想想,若不是她挟持住先皇,坐看前太子与魏王互相征伐,先皇为何不早点让圣上领兵阻止他们俩?又怎会在两人斗了个两败俱伤之后才跳出来护驾?」论「护驾」的时间点也未免太巧了,与其说是「护驾」,倒不如说抓准了局势才跳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莫不是藺湘君假传旨意来着……起初先瞒着先皇说圣上已死,等到双方相斗之后才忽然又说找着了……」
  朱奉英不愿揣测,「不知道!但唯一明白的是,咱们谁也没讨到便宜!您丢了官,儿子遭到流放,儿媳也死了!我也失去魏王这一靠山与女儿。」
  朱奉英的意思很是明白,他便是要将藺湘君与那枢密院,当作他们之间共同的敌人!
  「只是……藺湘君身居高位,受到圣上如此宠信,光凭我一己之力难以撼动。」
  梅孟晁于是明白了朱奉英所谓的「提议」是什么,「所以……朱大人要老夫帮你?」
  「不只帮我,也是帮您自己!藺湘君固然受圣上重用,然先前的所作所为早已让大伙儿敢怒而不敢言,如今好容易换了圣上即位,许是念在两人间的私情,非但没能办她挟持先皇之罪,反而又受封赏,只要有她在,不管是我们,还是您底下的门生,都将永无翻身之日!」
  梅孟晁拂袖旋身,回到座位上的他,眸底彷彿有两簇火焰正熊熊燃烧,朱奉英或许不知聿琤与聿璋真正的导火线乃是白丽身分所致;如今白丽已获先皇免罪,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动,然而聿珏以藺湘君为爪牙,眼看就要将他们给逼入绝境,若非如此,朱奉英断然不会来找他这死对头联手协商!
  「依朱大人之见,该拿什么理由对藺湘君下手?」
  「很简单!先皇自热河返京时,明显是受藺湘君指使所致;她明知前太子的人马就想对先皇不利,却仍是执意啟程,摆明是拿先皇当作诱饵!」这可是一顶连聿珏都难以维护的大帽子!
  「可这案子与我儿有关……」梅孟晁面有难色。
  「您因此事而遭免官,令公子也已发配边疆,可藺湘君仍在朝中呼风唤雨!您难道不觉不公么?」看出梅孟晁犹豫不决,朱奉英只得再劝,「现在咱们联合起来,还有不少影响力;万一等到圣上底下那枢密院成了气候,与藺湘君互相援引,那她可就当真不动如山了!」
  握住扶手的指掌微微泛白,梅孟晁抬眼瞪着朱奉英,半晌之后,他下定决心似的叹了一声,「朱大人要我的人怎么帮你?一句话!你说了算!」
  ***
  正当原本水火不容的两派密谋联手之际,湘君已是先下手为强。
  握有宫廷禁军调动之权的湘君,以当初元武皇帝位于热河养病时,不遵律法,藐视圣顏为由,接连逮捕了各部官员,其中原属于梅派的朝臣佔据过半;审案的过程越过御史台,而是直接送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此举一出,梅派旧臣之间个个人心惶惶!
  此摺对聿珏而言也像平地一声雷,差点没给惊得自凤凰椅跌下来。
  「这是……」她巴望上头罗列的人名,以吏部侍郎为首,发现其中不只梅派,连諫议大夫那头的人也有分;敞开奏摺,则除了罪名之外,尚有成堆不及备载的罪证。「湘……藺湘君什么时候调查这些事儿的?」她怒目迎向乔如枫,可乔如枫皱着脸,立刻趴跪了下来,不发一语。「你知道多少?说!」
  「陛下,卑职奉命贴身保护您,对藺大人的打算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你倒是都把朕的动向都说给她知道了。」聿珏拍着桌案起身,「摆驾!朕现在就要见藺湘君,我要她亲口向我解释!」
  既是御前带刀统领,湘君的居所亦转移到凰寧宫附近来,聿珏原本有意要将年少时的居所翠华斋赏与湘君,不料湘君一口回绝了,直说其身分有愧,只愿寻了九曲回廊间的一处偏房栖身,说是常伴君王身侧,聿珏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没想到这却方便了她「兴师问罪」——聿珏真没想到有一天竟动得到这等理由来寻湘君!
  由于后宫嬪妃尽遣,原先拿来保护后宫的禁军女兵无所事事,所以凰寧宫上上下下,乃至于太常殿都能找到黄袍踪影;在湘君这数年来主导下,女兵人数较先前她居住宫中增加了不只一倍,若她能命令这么多人替她跑腿,无论是查案、揭底,甚至无端罗织罪名、逮捕罪臣,又何尝无人可用?
  忽然间,聿珏这才醒悟了一件事——她竟给了枕边人天大的权力!
  而果然,她自凰寧宫正殿一动,湘君这头早就得了消息;赵含露趴跪在湘君房门前,等待着她的大驾光临。
  「藺湘君何在!」初春乍寒,自正殿疾步至此,聿珏俏脸上已是沁着薄汗,可见其急切。
  「藺大人正在放飞陛下的海东青,这回该是到了常乐殿的庭院里去。」
  「放飞海东青?她不是从不关着牠,又何须放飞?你去把她给朕叫回来!」
  赵含露抬起眼来,却是不为所动,「藺大人猜想陛下乃为了奏摺一事而来,厢房里已备妥罪状,请陛下过目。」
  湘君为了拿这些人问罪,显然是准备万全了。聿珏银牙一咬,望向身后跟随而来的薛崇韜,「崇韜,你去替朕把藺湘君叫回来,迎春,你随朕入内查看那些所谓罪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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