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少时好友(一更)

  风清扬第一次夜里闯宫,就被人发现了。
  早朝时,安阳王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上了朝,跪在大殿上,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同皇帝赔罪。
  皇帝全程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深邃如枯井一般的眸子注视着风清扬。
  风清扬没进过几次皇宫,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风清扬的相貌如此模样,有些眼熟。
  因为身体差,跪在殿中的他竟然还在咳嗽。
  安阳王风于则左瞧右看,难耐痛苦。
  皇帝瞧见了,片刻,吩咐了身旁的王公公,搬了一把椅子给他。
  风清扬倔强地盯着椅子,并不希望自己同旁人有那么多的不同,他拱手,恳求陛下,能够让自己见桃夭公主最后一面。
  皇帝支着太阳穴,难耐地看了风清扬一眼,他出声回绝,“不可!”
  “陛下!”风清扬朝着皇帝叩首,他再恳求。虽有亲戚关系,但在大殿,却只有君和臣。
  安阳王风于则瞧着皇帝那揶揄的眼神,有些气愤,心知此事儿不能成功,便跟着躬身恳求,“皇兄,清扬体弱多病,不知分寸,才会犯下此等重罪。待臣弟今日将他带回王府,定会严加管教!”
  “父亲……”风清扬凝视着安阳王,眼神里写满了不解的困惑。
  少时,他同桃夭公主聊天,不准。长大了,他同桃夭公主往来,不准。可桃夭公主并非皇室血脉,就算相恋,也没有问题,但皇帝和父亲极力阻止,这是一个风清扬从小到大都没有明白的问题。
  这种不明持续太久,他恍惚也形成了一种习惯。
  对于桃夭公主,他得时刻同他保持距离。
  皇帝因为风清扬闯宫一事儿,恼羞成怒,下旨将风清扬禁于王府。
  风清扬情绪起伏大,没忍住,大殿之上,吐了血。
  安阳王风于则心疼儿子,千求万求下,终于得来了一丝原谅,直接背着他,出了宫。
  这件事儿,皇帝有意封锁消息。桃夭公主不知,因心灰意冷,自尽了一回。可惜,并没有死。
  众位太医将人救下来了。
  ……
  桃夭公主红妆十里,告别都城的这一天,天空飘着鹅毛小雪。
  风清扬重病,安阳王令管家关伯看着他。就连七海也不容许他进去。
  于是七海利用空间,第一次瞧见风清扬失态,是在屋子里。
  风清扬坐在几案前,虽然屋子里添置了炭火,但他咳嗽此起彼伏,仿佛病情加重了。
  七海从空间里看到初见时温文儒雅的公子,突然间,失魂落魄,就知道,他同桃夭公主的最后一次见面,非去不可。
  “王爷,桃夭公主现如今已经去了北昀国,若是此刻不能让公子前去相送,只怕此生都会遗憾。”
  安阳王风于则表现得从容不迫,并没有听从七海的提议。
  毕竟这是皇帝下旨,安阳王府不能违背。违背……则死路一条。
  “……老大,这安阳王不放,咱们就别折腾了?”大胡子海之岚愁眉苦脸地解释,“况且安阳王府是人家的地盘,咱们就算再热心,有用么?”
  七海托着下巴,有些忧虑,但他那双亮堂的眼睛里,却藏了一丝狡黠和睿智。
  “公子?”
  风清扬失神许久,忽然发现案几宣纸上,覆盖了一层阴影。
  他抬头,那淡蓝色的眸子里生出一丝期望,“……七海?”
  “嗯,是我。”七海扶着腰,把剑放桌面上,“我想桃夭公主一定希望你能去见她最后一面。”
  风清扬徐徐一笑,笑容里苦涩难耐,“可惜……我去不了?”
  “你可以去!”七海凑拢了,将自己的剑递出去,“其实有些时候,你太正经了。但一个人太正经,很多事儿都不大好办。”
  风清扬不解其意,“七海的意思是?”
  “哪,以死相逼啊。你一自杀,你父亲还能不放你出去?”七海坐在身旁,笑颜似玉,“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你父亲担心你的身体,自然会放你送行。再说了,你是安阳王的儿子,皇帝也就是你的伯伯。难不成你亲伯伯到时候能治你死罪?”
  风清扬听后,若有若无,眼神闪烁不定。他想,那日没有忍住,闯了皇宫一事,就已经太过鲁莽了。今日若再以死胁迫,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我已经闯宫犯错……我还能么?”
  “人生谁能无过,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那就值得?”七海宽慰他,“别想太多,外面连快马都给公子你准备好了。”
  “多谢。”
  也许从未做过这么疯狂的事儿,风清扬有些恐惧,当然更有些不安。那种不安,就像少时病重,全身发热,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世界的绝望和不甘。
  不过他还是这么做了。
  七海告诉他,那是他唯一一次机会。
  那把锋利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言语真诚地望着安阳王,迫切地希望对方能够入府,“父亲,如今桃夭公主和亲已成定局,儿子不会违背,只忘能护送桃夭公主最后一程!”
  风于则不按常规出牌的,也打算以死相逼。
  大胡子站在院子里,心情紧张地碰了碰七海的胳膊,“怎么办,这方法不管用啊?”
  “不会,这方法绝对管用!”测试二人谁的心最硬,谁又最坚定的时候到了。
  风清扬武功不错,他不惜剑割喉咙,也要出府,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达成了心之所愿。
  管家关伯配合默契,一匹快马正要送来。
  跳上那马,风清扬直接飞城而出。
  七海时间计算精妙,桃夭公主刚出城,他就赶上了。
  听见马蹄声渐近,桃夭公主喜笑颜开,命人停车。
  身旁的北昀国使者心里琢磨,这风清扬专门挑选了这个时间前来,实在是郎有情妾有意。
  抱着看好戏的念头,他让人将马车停下了。
  桃夭公主年纪虽小,却是将门之女。她掀开车帘,仪态大方地站在马车外。
  她笑容活泼,如桃花朵朵,尽绽枝头。
  “清扬兄长?”对方脖颈上有血,眼神里逞强。所以她怕了。
  桃夭公主并不知晓风清扬对自己有没有感情。甚至他今日骑马赶来相送,都不能说明。因为她知,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为了自己内心那点儿期待,他绝对会赶来见她最后一面。
  风清扬望着桃夭公主,从不曾见她那般娇媚,他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儿。
  那日,夕阳西下,如霓虹铺地,明辉灼灼。亭外千花百草芬芳袭人。
  扑通一声。
  人掉下去了。
  然后他跟着跳下去,将人打捞了起来。她向来身体好,泡在水里那么久,都没有任何问题。倒是清秀瘦弱的风清扬,那一个跟头栽下去,咳嗽就没有停过。
  当时桃夭公主笑他,“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跳下来救我了。”
  风清扬愕然抬头,反问桃夭,“你是故意的?”
  桃夭公主笑着回,“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清扬哥哥会跟我说话的。”
  然后……然后他们的交集就停留在那一时。
  一时就擦身而过,然后无缘,便走到了终结。
  ……
  “桃夭拜别清扬兄长,望清扬兄长珍重!”她在宽阔的马车上,一身嫁衣,匍匐一拜。
  风清扬坐在马上没说话,那双有些无神的眼睛落在出嫁的人身上。
  然后人站起来,被人搀扶进了车厢。那红色刺绣车帘无情落下,马车掉头,徐徐地跟着队伍,远远离去。
  众人消失在视线里,风清扬才转身。
  安阳王风于则以及王府仆人全部出现在身后。
  无人能看懂风清扬公子这所谓的急切究竟是因为什么?虽然众人眼里,都知他对桃夭公主情根深种。
  可情根深种的反应略略有些不妥,他不哭,他不笑。他很平静地回了王府。
  第二天,照样吃饭,照样会带着银狐犬小白到院子里走走。
  安阳王第二天早朝因着私放儿子出府一事,同皇帝赔罪。
  皇帝摇头,以此人没有闹出祸端,就没有过问。
  安阳王府又清净了下来,风清扬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还是喜欢玩狗,还是喜欢平易近人,温文儒雅地说话。
  七海进得房间,翻了个茶杯,倒了杯水,“公子,你是一个奇怪的人?”
  风清扬看着七海,笑了,“我……很奇怪么?”
  “之前闯宫,你反应那么大。定然喜欢桃夭公主吧,为何……偏偏真见到了人,一句话也不说?”若说离别之际,无语凝噎,倒也说得过去。但回了王府,当天晚上就释怀了,这未免爱得太浅了。
  “她和亲是陛下下旨。况且……就算我有心,也终究挽回不了。”风清扬浅如朝阳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平淡,也许看久了,会觉得他无心,或者无情。
  可七海常常不喜欢走寻常人的路,就像他从那双淡蓝色的眸子,看见了什么,就真地知晓了什么。
  一个人能够快速地舔舐悲伤,不是因为他没心没肺,而是他太重情重义。太过了,也就容易表现得没心没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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