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不善 第60节

  林温温将许久前的一桩事讲了出来,是乞巧节那日,她对月许愿,当时许了两个愿望,一个是想要她日后的夫君,爱她极深,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对她不离不弃,还有一个,便是希望宁轩成为她的夫君。
  “我一开始以为,织女娘娘选了第二个愿望帮我实现,可现在……”林温温哭得差点喘不上气,又委屈又懊恼的泪水将珍珠肩头都打湿了。
  “不会不会,那都是凑巧了!”珍珠一阵心疼,想也没想就张口胡扯起来,“天底下女娘有那么多,织女娘娘又那样忙,她压根就顾不过来的,连娘子是谁她都记不得,怎么会有闲工夫去责罚你?”
  “真的么?”林温温慢慢起身,泪眼婆娑地望着珍珠道,“那为何我那样骗他,又咬伤了他的脸,还各种咒骂他,甚至我还骂了他爹娘……可、可他还是说,他喜欢我,他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珍珠显然知道,林温温口中的他是指谁,听到她连顾诚因爹娘都拉出来骂,便忽然明白为何她脸颊和脖颈会有这么多红痕了。
  “哎呀!”珍珠下意识就想掩她的口,“娘子,你可不敢再这样意气用事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有一日咱们被救出,你那时候再骂再打也不迟啊!”
  “不会了……”林温温绝望合眼,不住摇头,“不会有人救我了……珍珠,我爹和我娘……他们将我下葬了……”
  “他们收养了一双儿女……”
  “他们,不要我了……”
  珍珠彻底愣住,不可置信地望向林温温,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述,原是今晨所见。
  宽慰的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看着林温温这般模样,珍珠也恨得咬牙,可理智让她将那些脏话全部压在心中,懿驊匀了许久的呼吸,才含着泪将林温温再次抱入怀中。
  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娘子……没事……没事的,你还有珍珠……还有我呢……”
  午膳时,顾诚因没有过来,青才将饭菜提到门外,珍珠冷着一张脸出来拿,青才将她拉住,问她林温温回来可还好。
  珍珠知道,定是顾诚因让青才这样问的,便故意道:“好得不得了,刚才还拉着我一起唱歌跳舞的庆祝呢!”
  青才松了口气,可随即便意识过来不对劲儿,再想拉珍珠问个清楚的时候,却被珍珠狠狠白了一眼,门被用力合上。
  满桌都是林温温爱吃的菜,可林温温没有胃口,吃不下去,甚至闻着那味道就觉得恶心,珍珠哄了半晌,她才勉强喝了口鱼片粥,结果还没咽下去,便开始反胃。
  林温温与顾城因同住数月,从未喝过避子汤,珍珠心里一惊,连忙算了她葵水的日子,欲言又止道:“娘子,你们平日做那些事时,郎君可、可有……”
  林温温不似从前那般单纯,她现在看过不止一本书册,许多男女之欢的道理都懂,她摆了摆手,道:“他没有……你放心,我只是胃口不好,才没有怀子。”
  珍珠拍了拍心口,长出一口气。
  可这午膳,林温温说什么也不肯再用。
  晚膳也是如此,饭菜拿来时有多少,拎走时就还有多少。
  第二日一早,顾诚因去上值前,青才不知从何处寻了胭脂水粉,帮他遮住了脸颊上的牙印,但还是被好事的同僚看到,那同僚笑着问他缘由,顾城因只冷冷道:“让猫儿啃的。”
  那同僚知他不是好相处的,便不再说话,只低低笑了两声,道:“那还真是巧了,宁修撰也被啃了。”
  说着,他指了指脖子。
  顾城因朝不远处的宁轩看去,两人对视片刻,什么也没说,又垂眸做起自己的事。
  日落下值,回来后他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林温温可否用膳,青才摇头叹气,“三娘子从昨日回来,便不吃不喝,珍珠都急得直掉眼泪……奴才瞧着,应该不似作假……”
  “知道了。”
  顾诚因脱下官服,带着晚膳来到望烟楼。
  从昨日清晨到现在,两人第一次碰面,却好像又过去了许久。
  门被推开时,房间显得格外空荡,桌上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平日里那些做绣活用的筐子也被收了起来,只搁着一壶茶水。
  薄薄的床帐落在地上,床榻里侧依稀可见有人躺在那里。
  顾诚因走过去将晚膳摆放好,又转身来到榻边,他没有说话,直接就撩开床帐。
  林温温蜷缩成一个小团,身上没有盖被,眼睛合着,但一看便知她没有睡。
  视线落在她干裂还带着血迹的唇瓣上,顾城因冷淡的眉眼瞬间蹙起,转身去桌边倒水。
  回来后,林温温还躺在那里,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总之,她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顾诚因站在那里,朝她递来水杯。
  等了片刻,不见林温温起身,他长又是深吸一口气,将杯盏搁在床边的矮几上,抬手便想去拉她,林温温却是忽然坐起身,避开了他的手,随后慢慢爬到床边,将水杯拿起。
  终是抬眼看向了他。
  然不等顾诚因开口,林温温便扬手一挥,一杯水就这样朝顾诚因脸上泼了过去。
  一半在他的脸颊上,一半在他的身前,还有少许落在床边。
  林温温看见他那样俊美的脸颊挂满水珠,虽很解气,但还是莫名有些心虚,也有些害怕。
  她紧了紧手心,依旧扬着下巴,一副敢作敢当,有本事将她杀了的凛然神情。
  顾诚因不气不恼,拿出帕子擦掉脸上水珠,又脱去外衫,转身又去倒水。
  这次,他没有递给林温温,而是站在那里喝下一口,含在口中,这才朝床边走来。
  林温温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下床,连鞋袜都未穿,赤脚就要跑。
  顾诚因拉住她手臂的瞬间,她终于沙哑出声,“你敢喂我,我就咬你!”
  顾诚因略微一顿,却没有被她吓到,另一只手顺势就揽在了她身后。
  他俯下身时,林温温用力抿住双唇,似要被灌毒一样,拼命的挣扎,可毕竟两日未进水米,很快她就累得气喘吁吁,再也没有抵抗之力。
  然等了片刻,顾诚因却没有强行喂她,反而将水缓缓咽下,开口对着怀中的她道,“看到了么,吃饱喝足你才有力气与我抵抗。”
  说完,他将林温温松开,林温温双腿打软,竟险些坠地,又被他大掌捞了上来,索性就直接将她横腰抱起,走到矮桌旁,将她慢慢搁在软垫上。
  重新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
  吃一堑,长一智。顾诚因这次没有站她身旁,而是起身来到门口,对外面守着的仆从吩咐事宜。
  待他回来,那杯水空了,林温温干裂的唇瓣上也有了润泽。
  面前是布好的碗筷,每一道菜都是林温温平日里喜欢吃的,林温温却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一眼,“你别逼我……我吃不下去。”
  “好。”顾诚因这次倒是真的没有逼她,将那些饭菜原封不动又搁回食盒。
  两人不言不语,一个垂眸望桌案,一个抬眼静静望她。
  静谧的小屋里,时不时传来一连串饥肠辘辘的叫喊。
  林温温眉心微蹙,将手压在小腹上。
  片刻后,有仆从送来炙肉的工具。
  顾诚因来到窗旁,将一切摆放好,开始生火炙肉。
  “这是从西市买来的胡料,由胡人调制过的,里面加了养胃的药草。”顾诚因说着,朝肉上撒去一把,炭火的烟气倏地一下冒出一缕白烟,带着有诱人的香味。
  林温温此刻双手环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闭眼不让自己看。
  然顾诚因却是故意用扇子将肉香朝她这边扇。
  “温温,尝尝看。”顾诚因将烤好的肉片放入盘中,推到她面前,并又提醒她,“便是在上京,依旧有许多人食不果腹,你若当真不吃,也不要随意糟践。”
  林温温用力闭眼,将脸扭去一旁,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顾诚因等了片刻,最后见那肉要被放冷了,便端起盘子自己吃了起来,他嚼得很慢,每一口都好像在细细品味。
  安静的小屋里,只剩下他咀嚼的声音,还有铁架上肉片滋滋啦啦肉油的四溅声。
  “温温,你如今只有我了,你若绝食,无非只是伤害自己,又让我心疼罢了,说白了,便是损人不利己,非聪明之举。”
  顾诚因吃完一盘炙肉,又盛出一盘,推到林温温面前。
  “我本来就不聪明。”林温温缓缓抬眼,别过脸不去看那盘肉,但眼珠子却很不争气,趁顾诚因炙肉时没有看她,便总是朝那香喷喷的肉上瞟。
  “既然笨,就更该知道,人是会被饿死的。”顾诚因说着,回过头来,林温温连忙闭眼,只听顾城因在她面前道,“你想清楚了么,你是真的要赴死,还是只为了和我怄气?”
  林温温不说话,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咽了一下口水,她恨恨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一幕被顾诚因看在眼中,他再次端起她面前的那盘肉,当着她面,一片一片全部吃完。
  林温温下意识朝炉架上瞥去一眼,见架子空了,一旁的生肉碟里也没了肉,她鼻根瞬间涌出一股酸意,眼睛也开始发胀,唇角终也忍不住一抽一抽朝下撇去。
  顾诚因淡淡地望着她,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唇角,随后变戏法般,从炉架另一侧,端出一盘炙好的肉片,还冒着腾腾热气。
  林温温眼睛倏然一亮,惊讶地看着那个盘子,那盘子里不止有肉,还有半块烤好的馕饼。
  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显然是在疑惑,为何还会有一盘肉。
  顾诚因将肉搁在她面前,抬手在她凌乱的发顶上轻轻揉了几下。
  他就知道,她会忍不住的。
  顾诚因怕肉凉了,便很快将东西收拾好,离开了望烟楼。
  珍珠上去陪她时,看见她面前的盘子空了,水壶里的水也没了大半,心口里悬了两日的石头,终是平稳落下。
  顾诚因回到主院时,天已黑透。
  牛单在书房等了他许久,见他进门,便带着几分愠色上前道:“子回,不是为师说你,刚任职这段时间,你可万万不得马虎!”
  顾诚因道:“师父放心,我不会疏忽的。”
  牛单叹道:“你的能力我绝不疑心,但你不能总泡在那望烟楼里。”
  说着,他指了指书案上的那些堆满的册录,也不知是翰林院有意考验他,还是当真做了修撰,会有这么多公务处理,等顾城因忙完这些,恐怕要熬到子时之后。
  知牛单也是在忧心他,顾城因便倒了水端给牛单,等他落座,他才脱下外衫,坐在案几后,开始做事。
  见他不说话,牛单便知劝了也是白劝,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倔。
  牛单朝望烟楼的方向看去一眼,不由又是一声叹息,也不知那月老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将这样的两个人给缠在一处。
  喝了口水,牛单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如今五姓七望的氏族中,能查到的族徽,基本全部在这里了。”
  顾诚因沉暗的眼眸忽然颤了一下,他双手将信封接过。
  这封信里,画了许多族徽,有宁家,有林家,卢家……每个族徽下都写着氏族的姓氏。
  “你果真没有猜错,当初杀你父母的那帮人,的确来自氏族,然每个氏族族徽不同,哪怕是同姓的氏族,因地域不同,分支有别,族徽也会有所区分。”
  牛单说着,抬手指着一个族徽道,“比如荣阳宁氏,身处荣阳的族徽上只有三个点,而上京荣家,有六个点。”
  虽然有区别,但同族的族徽大致轮廓却是相似的。
  可在这其中,没有一个族徽与顾诚因十岁那年,所见的徽章相似。
  “据我得来的消息所称,氏族背后会养一批人,那些人便是为了他们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而他们也有相应的徽章,只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查起来会更加困难。”
  见他蹙眉不语,牛单宽厚有力的手掌,落在顾诚因肩头上,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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