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342节

  “哦?”赵匡凝眼神动了动,微微一笑,道:“路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遗弃的以粮食居多,财货较少。”赵匡明笑道:“这帮贼寇,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明明乏食,却舍不得到手的财货。有斥候看到,贼军大包小包,饱掠重负,车上也放满了绢帛、铜器。”
  “万勿大意。”赵匡凝叮嘱了一句,随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道:“武夫就这个样子。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折宗本孤军前来,军中多半赏赐不足,军士们怨声载道,他已快压不住了,不得以许其携带财物远遁,为此沿途遗弃了大量军粮。他不得不这么做,不然军中就得哗变,死无葬身之地矣。”
  赵匡明点了点头,认同兄长的判断。
  武夫确实就这副德性。到了手的财货,那是别想让他们放弃的。粮食不足?回去抢均州百姓的啊!百姓的死活与我何干?若军头不许,那就杀了军头,再去劫掠百姓,还能没吃的?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吃……
  赵匡凝兄弟通过发现的蛛丝马迹进行推断,再依据自身的经验验证,已经得出了结论。
  赵匡凝其实还是比较谨慎的。他昨日还询问了父亲留下来的几位老资格幕僚,众人皆言,均州三县,只可养三千兵,当年冯行袭已经是穷兵黩武了,不可能有更多的钱粮。
  这就对了嘛!即便金商接济一些,又能多养几个?
  “兄长,还有两个消息,一喜一忧。”赵匡明又道。
  “先讲喜讯。”赵匡凝稳稳地坐了下来,说道。
  “房州孙刺史传回消息,其部在汉南大破金州兵,斩首六百,俘三百。”赵匡明喜道。
  赵匡凝猛地站了起来,惊喜道:“折宗本是否知道这个消息?”
  “应是知道了,不然能这么仓皇撤退?”
  “难怪。”赵匡凝以拳击掌,笑道。
  一切都对上了!
  “忧报是什么?”
  “兄长,李侃在江陵府集结重兵二万,以赵武、许存、张鐇、张钧为将,意欲南征朗州雷满。”
  “张鐇、张钧?”赵匡凝有些迟疑,似是没听过这几人。
  “弟刚从都虞候司而来,得知张氏兄弟乃泾原军宿将。当初泾师进薄长安,为树德所败,军大溃,二人带亲随百余南逃,至夔峡投奔李侃,后得重用。”赵匡明回道:“今李侃举兵,此二人为正副先锋。”
  “既是泾师宿将,当有几分本事。”赵匡凝又坐了回去,脸色不是很好看,道:“时不我待啊。若李侃击破雷满,休说我等再无图谋江陵府之良机,其人或有北上图谋襄阳之企图。”
  “李侃野心勃勃,不是南下攻湖南,便是北上取襄阳,不得不防。”赵匡明同意兄长的看法。
  “须得尽快剿灭折宗本了!”赵匡凝坐不住了,腾地一下起身,道:“催促下唐、随二州兵马,速速赶来汇合。这次多带点兵,五倍兵力压过去,一战定乾坤。”
  五倍兵力会败吗?一般来说不至于。
  昔年秦宗权纵横中原,所恃者为何?
  人心乎?大义乎?勇武乎?都不是!就是人多啊!
  十几二十万蔡人,就问你怕不怕?宣武兵算是能打的了,但彼时全忠不过三四万兵马,面对二十万蔡人,也不得不向朱瑄、朱瑾求救,三镇合兵十万,还是靠城池消磨了蔡人锐气之后,才最终获胜。
  折宗本的兵是能打的,赵匡凝清楚这一点。
  但山南东道的老底子是蔡兵,虽说过了五年安稳日子了,但不至于像隔壁的巢贼一样武备废弛,连房州兵都打不过了。
  而且几倍的兵力优势,如果还不敢打,那这个节度使干脆别做,当田舍夫算了!
  第028章 引诱
  白浪黑水,烟霭沉沉。
  汉水碧波之上,密密麻麻的船只顺着东南风溯流而上。
  每艘船吃水都很深,满载粮草、箭矢、药材之类的消耗品。
  大军行动,还是水运更方便。
  在襄州打仗,离开汉水这条运输通道,那得多想不开啊。
  汉水两岸,是密密麻麻的沼泽湿地、树林草场,还有那点缀其间的村落农田,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南方的开发,才刚刚起了个头。
  国朝以来最大的功绩,大概就是将江南部分地区的沼泽积水排干,改造为适宜人居住、耕种的地方。
  中唐年间,吴越可是流放犯人以及被俘获的胡人丁口的两大目的地之一。但随着江南的发展,现在不可能再让你去江南了——邵大帅征河陇之地,每次都会象征性地将抓获的羌胡贵人送到长安,一次数百上千口,基本都配流岭南了。
  江汉一带,老实说开发程度不及江东、江西,此时沼泽密布,河道纵横,原生态较多,环境比较“自然”。
  走驿道,还不如坐船。
  夏日的东南风劲吹,很快将船队吹到了谷城县外的码头。
  因为船只太多了一时间停靠不下,不得不分散了部分到附近水深足够的小河汊里,再动员民夫就地卸货。
  随船而来的还有两千余军士,都来自襄阳,军府都押衙赵德琬统军。
  谷城令敬道带人挑着酒水,赶着猪羊过来劳军。
  这人,乱世中左右逢源的本事可真不赖!
  “敬县令无须如此。”赵德琬面容严肃地说道:“还得尽快征发役徒,修一个仓城出来。不用修多好,能顶一阵子就行了。”
  赵德琬话是这么说,但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下面人很自然地将酒水、猪羊收下。出外打仗,当然要给军士们好吃好喝,不然闹将起来怎么办?
  “下僚已经遣人去伐木修建了。”敬道回道。
  “县库可还能摆得下?”赵德琬又问。
  “尚可存粮三万斛。”敬道心想幸好送了一批粮食给夏贼,不然还真放不下呢。
  赵德琬看了他一眼。这狗官,竟然贪墨了三万斛粮,胆子不小!
  不过他也懒得管这事。
  这年月,忠心比什么都重要。与之相比,其他都是小事了。
  “便存三万斛粮至城中。”赵德琬立刻下令。
  他治军还是比较严格的,军士们也不拖拖拉拉,立刻照办。
  “赵都将远道而来,不如进城暂歇,下僚略备薄酒,还有音声人……”
  “不用了,本将不好此道。”赵德琬摆了摆手,道:“敬令不妨自去,留人在此听使唤便可。”
  说罢,赵德琬便走到一边,吩咐亲兵拿来地图,仔细研判。
  夏贼逃跑的方向很明显,那就是小江口寨子,那是贼巢,想必欲依托堡寨固守。
  他们上次就是这么玩的。
  彼时折宗本不过三千兵,被侄儿那两万兵马一逼,立刻遁回。若不是兄长突然去世,当时就要强攻夏贼营寨了。
  攻城寨,当然不容易,但还有什么选择?招降折宗本?
  只能聚集大军围攻了!
  而既然要引大军围攻,那就必须在前线设一个总粮台,转运粮草、物资,谷城县就很合适。
  逆流而上直逼小江口,距离不远。这会夏季多东南风,水量又丰沛,只需备少量纤夫应对意外,大部分船只可顺风航行至寨外。
  “三路兵马中的两路已汇集至襄阳,唯唐州赵璠部稍远了一些,会不会被各个击破呢?”赵德琬看着地图,微微有些担心。
  衙军、州军、县镇兵、土团乡夫,一共调集了两万六千余人,可不容有失啊!
  尤其是那万余衙军精锐,已经占到了衙军总数的四成。这一仗,可谓豪赌,只能赢不能输。而且还得速战速决,打完立刻返回驻地,不然被宣武军趁势摸过来,可就欲哭无泪了。
  “来人,遣游骑多加搜索,不要放过一寸可疑的地方。另,遣使往匡璘军中一行,让其小心谨慎,勿为夏贼所趁。”赵德琬又下令道。
  他知道这么做会惹得族侄赵匡璘不快。他能继任唐州刺史,统率精兵,很显然甚得侄儿匡凝的信任。但事关赵家基业,不得不小心谨慎,只能如此了。
  ※※※※※※
  其实折宗本对各个击破没兴趣。
  击破一路,另外两路如果警醒,保不齐就溜了,岂不坏了大事?
  还不如将其聚集起来,一战破之。
  看着道旁匆忙涉水而过的己方游骑,折宗本哈哈大笑,道:“若吾婿在此,定不会这么打仗。他必是先断敌之粮道,待敌惊慌,集中精锐主力先破一路,令敌震怖,丧失斗志,仓皇退却。然后纵兵追之,能追多少是多少。这样打仗,稳妥是稳妥,但打得不干净,另外两路敌军,不太可能会伤筋动骨。”
  当然,邵大帅打仗,未必是折宗本想得这么简单。他从来都是政治、军事手段互相配合,并不仅仅着眼于军事层面,两人思路不一样,很正常。
  “大帅,忠义军主力已离开襄阳、邓城一线,开始向西进发。我等抓了一个俘虏,拷讯得知,赵匡凝亲自领军,有众一万多人。其弟匡明率部留守襄州。”游骑队头顾不得裹伤,立刻上前汇报。
  “一万多?到底一万多少?”折宗本对这个不严谨的数字很不满,逼问道。
  “俘虏也只知道这么多。”队头有些惭愧。
  “罢了,到车马上休息吧,好好养伤。”折宗本脸色稍缓,道。
  多个几千,少个几千,问题不大。反正如果情况不对,他们还有寨子可以坚守。情况合适的话,就野战破敌,把忠义军的胆子彻底打破。
  从七月十日到七月十七,整整七天时间内,折宗本率两千三百步骑小心翼翼地侦察敌情,又在外逗留了一段时间,然后调头赶路,往小江口撤退。
  他们甚至还在路上遗弃了不少财货,既可以麻痹敌军,让他们认为是买路钱,还可以阻碍追兵的脚步,两全其美。
  七月二十一日,大军终于返回了小江口寨内。
  “从今日起,樵采也停下。”甫一回来,他便下令道:“城内积存木柴充足,金州还有石炭运来,无需再外出了。”
  “遵命。”诸将纷纷应道。
  “王将军,豹骑都无需做任何事,但养精蓄锐而已。若有马匹生病、不堪用的,威胜军尚有一千五百骑卒,马匹任君挑选。”折宗本又对着王崇说道。
  威胜军那些马,未必适合豹骑都用。不过他这么说,王崇也很感动,立刻应道:“折帅放心,豹骑都随时可出战。”
  “好不容易把鱼引过来了,若让其脱钩而去,殊为可惜。”说罢,折宗本又看了看天色,道:“希望那几日天气晴朗吧。”
  襄州水网密布,想找一块利于骑兵驱驰的地方,确实不容易。
  小江口这一片,本也是水系纵横之处,不过寨外倒恰好有一大片空地,若把握好时机,当可发挥大用。
  ※※※※※※
  等待其实是非常枯燥的,忠义军行事的拖拉超乎人的想象。
  一直到七月二十五日,斥候来报,贼军先锋三千余人出现在了寨子以东十五里处。
  折宗本带人登上高台,仔细瞭望东边的军情。
  忠义军还是比较谨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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