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幸运儿
“陆小姐这两天感觉怎么样?”少年扶着陆南之在花园里坐下,声音很轻地问道。
他说着汉语,有一些中国西南边陲地区的口音,身材矮小黢黑,很瘦。
陆南之坐下后,看着他笑了笑,“好多了,你看今天已经不用坐轮椅了。”
“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陈安。”
“没有,我应该的……”陈安腼腆一笑。
前几天,陆南之的房间里涌入了一群亚洲面孔的人,陈安是她在那里边选中的人之一。
他是里边看起来年纪最小的,眼神清澈懵懂,还带着些不明所以的惊恐,像随时会晕过去似的。
和他目光对上的瞬间,他茫然无措地闪躲开了,旋即跟鹌鹑一样抖了起来,那种不受控制的恐惧,让陆南之生了恻隐心。
“他吧。”陆南之伸手一指,用意语说道。
当晚,他和护士一起来陆南之的房间送药和晚餐,陆南之看着这个“小朋友”——他实在太小了,让人不得不这么称呼他——问道,“你叫什么?”
“陆小姐,他不会意语。”护士温声提醒。
陆南之皱了皱眉,又用英语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吓得一抖,差点把锡制托盘摔在地上,他抖着嗓子,用蹩脚的英语回答,“my……mynameischen……”
很典型的中式英语,陆南之家乡每一个小学初中的同伴,都操着这样的口音。
她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用汉语说道,“中国人吗?”
少年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陆南之,瞪大了眼睛。
陆南之这时才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睛很大,像某种动物幼崽,闪闪发亮。
陆南之的笑意更深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这么“老土”的乡音,有了亲切和怀念的感觉。
“我的老家在乌北,你听说过吗?”花园里,久不说汉语的陆南之问陈安。
陈安茫然地眨眨眼,“……不知道。”
陆南之并不意外,笑道,“是个西北小城,确实不太出名,你呢?你是西南那边的人吗?”
陈安羞赧地点了点头,说了一个陆南之有些印象的地名。
“为什么来意大利?”陆南之问。
陈安舔了舔嘴唇,“家里穷,我是老大,想赚点钱,我学习不太行,就想着出来打工,我们村里一个哥哥说,国外能赚大钱,没有学历也不怕,就带我出来了。”
然后,就这样被卖到了东南亚。
没有背景,也没有权力和金钱的陈安,人生第一次离开他的家乡,就是坐上走线东南亚的游船,远渡重洋。
其实进了船舱之后,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他不傻,通过短视频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外边的世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哭闹着想要回家,不去赚大钱了,冲上甲板寻找同村的哥哥。
和善的哥哥却变了一副狰狞的嘴脸,一脚踢中了陈安的胸口,把他从开阔的甲板踢回了船舱。
陈安的身体太孱弱了,甚至还没有过变声期,成年人能做的事他几乎都不能胜任。
像个没人要的垃圾一样辗转多地,他被送到了斯仲豪手上,做他一次性消遣的雏妓。
陈安至今记得那天,自己终于有机会洗了个澡,换上了香喷喷的干净衣服。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离开国土后,他丧失了沟通能力,和聋哑人无异。
不过也没人需要他发声。
他以为他只是去做高级餐厅的侍应生。
他在短剧里看过的,大城市高级餐厅的侍应生,就像现在的他这样,西装革履英俊潇洒,身上没准儿也香喷喷的。
“这么小?有十岁吗?”nicolo问身旁的人。
对方笑着耸耸肩,“不知道,亚洲人普遍长得年轻,没准儿他有十八岁?”
nicolo嫌恶地看了那人一眼,“我可不想因为小孩子的惊恐哭闹又被boss斥责,这孩子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做什么,下次选人以后,给我过目,起码教他们一些基本的礼节。”
“好,好,知道啦,nicolo团长~”
“他有和谁配型成功了吗?”nicolo又问。
“暂时没有,今天没折腾死的话,留着备选吧。”
nicolo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陈安听不懂这两个高大的欧洲人在说什么,只能茫然地走在他们中间,通过幽暗狭长的走廊,来到了一扇华丽精致的双开胡桃木门前。
那扇门应该价值不菲,上边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深沉古朴,就像一件美轮美奂的古董。
门推开的一瞬间,刺眼的光芒从里边探了出来,让陈安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一个如山一般的男人出现在了房间里,他夹着雪茄站起身,目光深深地朝陈安这边看了过来。
“带他进来。”
陈安走了进去,nicolo先一步上前,凑到了斯仲豪耳边,“boss,是中国人。”
“知道了,出去吧。”
两个人走后,斯仲豪解开了睡袍,把绵绵软软的东西对着陈安,以赶紧完事的语气,执起一支注射器,用汉语说道,“去床上,衣服脱了,翘起屁股。”
陈安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些内容他没有一五一十告诉陆南之,他觉得恶心又不齿。
但从他挑挑拣拣的描述中,陆南之还是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陈安没有说下去了,低着头沉默了。
陆南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说道,“其实,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陈安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沉默着摇了摇头,小声说,“什么都没发生……”
陆南之一怔。
陈安吸了吸鼻子,说,“那天,去boss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算什么都没有发生……也算是没发生吧。”
陈安脱了衣服,露出了腋下连到肋骨处将近十公分长的黑色胎记。
胎记蜿蜒丑陋,瞬间扫了斯仲豪的兴致。
下边的人检查的不够仔细,或者说,这样的事发生的多了,次次万无一失,他们压根就没有亲自帮陈安洗澡,认真检查。
斯仲豪发了脾气,粗暴地殴打了陈安,他被打得肋骨当场断了两根,大口吐血,险些丧命。
nicolo赶紧把他从斯仲豪的房间里拖了出来,生怕继续惹斯仲豪不高兴。
陈安变相地捡回来了一条命。
而待在器官工厂等待配型的时候,同样被关在里边的别人,告诉了他更多crow有关的事。
陈安彻底确认,他来到了地狱。
“你有身份证吗?”那人问陈安。
陈安摇摇头。
“那你家里有钱吗?你是家人在乎的孩子吗?你丢了以后你家人会为了你报警吗?”
陈安的父母早死了,他和失明的爷爷、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一起生活,就算他们在乎自己,也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有意识会为了自己的失踪报警。
“那完了,没戏了,你跟我一样,咱们都完了。”
“中国那么大,谁会管一个没有身份、没人在乎、没有钱的人的死活?就算想管,人家压根都不知道你这人失踪了,怎么管,去哪里管?就算有的管,来到了crow,也没人能管了。”
“crow自成一国,意大利的政府都无可奈何。”
陈安想不通,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只是想赚钱,想让比自己更擅长读书的弟弟妹妹能继续上学,想让疼爱自己的爷爷多活几年。
他赚钱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家人。
他不知道怎么赚钱,他初中都没有读完,相信了同村哥哥的话,怎么就错了呢?
他相信的不是陌生人,他也不是想要不劳而获。
那是他同村的哥哥啊,是从小牵着光屁股的他玩大的哥哥。
他怎么会骗自己呢?
他真的骗了自己,把他像物件一样卖上了船,对买家说,“放心吧,这个很安全,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人出手相助的。”
陈安数着日子等着死。
某天,工厂的大门打开了,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又不幸的人配型成功了。
“亚洲人,举一下手。”逆光的阴影里,陈安听到了一个男人带意大利口音的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