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7章 夹缝中的朝鲜人

  执委会在很早的时候就定下了寻求合适时机拉拢朝鲜的计划,这一是因为朝鲜与后金向来不合,有反抗其压迫的动力,二来朝鲜的地理位置紧邻辽东,有就近获取粮食物资和劳动力的可能。而海汉出兵辽东对抗后金,客观上是起到了帮助大明减轻外部军事压力的作用,这让朝鲜即便是站在大明藩属国的立场上也很难对海汉生出太多敌意。
  至于以何种理由来拉拢朝鲜入伙,海汉能给出的条件无非是武力庇护和经济贸易两个方面。军方相信朝鲜使者在看过海汉军与后金军作战的表现之后,就不会再对海汉的军事实力有任何怀疑,而大宗物资采购对于朝鲜这种外贸业务并不发达的国家来说,也算是收益不错的买卖了。只是所有人大概都没想到朝鲜对后金的忌惮竟然如此之强烈,就连为海汉提供后勤服务都唯恐被后金察觉到。
  白克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罗德宪所说的苦衷,毕竟海汉与朝鲜之间过去并无直接往来,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海汉承诺的武力保护将来能不能兑现,朝鲜人肯定没有确信的把握。而且他们被后金欺压多年,虽然心有不忿,但实际上对于后金的恐惧却是已经根深蒂固,短时间内很难改变这样的心态。罗德宪看了海汉军的表现还尚且如此保守,那朝鲜国内的当权人物会对海汉的建议作出怎样的判断,就不言而喻了。
  但海汉对于争取朝鲜这件事也有比较强的企图心,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试探举措。如果能够拉到朝鲜作为后援,不但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今后一段时期从南方调运粮食的运输压力,而且更宝贵的是朝鲜所能向辽东提供的人力,这可要比军方去敌后用军事手段掳人轻松多了,就算要花费钱财来雇佣朝鲜民工,那成本肯定也还是要比军事行动所需的军费开支更低。
  而白克思所做的武力保护承诺也并非虚言,如果后金真打算集结大军找朝鲜的麻烦,海汉肯定会加大在辽东地区的行动力度,以迫使后金无法将大量兵力投入到朝鲜战场上。当然了,如果不是海汉的到来,眼下这个时候后金应该已经在准备征伐朝鲜了,只是这种奇妙的因果关系又无法向罗德宪解释明白,他就算说出海汉已经拯救了朝鲜一次这种话,罗德宪肯定也只会当成鬼话来听。
  白克思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对罗德宪道:“罗大人,在你看来,我们海汉军跟金人的军队,哪个更厉害?”
  罗德宪不假思索地应道:“小臣这几日所见,金人在战场上完全不是贵军对手,高下已十分清楚,自然是贵军要厉害得多。”
  白克思点点头道:“那我军相比明军又怎么样?”
  罗德宪这次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应道:“小臣见东江镇明军在前线都是担任辎重、守备之类的任务,且听命于贵军调遣,想来贵军至少要比东江镇明军厉害不少。”
  白克思道:“你们朝鲜敬畏大明,害怕金国,其实说白了就是因为军事上无法跟这两国匹敌,所以两国都不敢得罪,甚至连跟我国的正常交往都要顾忌这两国的感受。那我想问罗大人一句,是不是我海汉国太好说话了,所以让罗大人觉得我们提出的条件是可以拒绝的?”
  白克思说到最后一句特地加重了语气,罗德宪听得身子一颤,这才想起眼前这位虽然不是军中将领,但却是海汉顶级高官,一句话可能就决定了辽东战事的方向。对方先前的和颜悦色,那也并非真的就是如此性格,而是想要用这样的态度来打动和拉拢自己。但这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对方自然就会露出本来的面目了。
  就这些天观察所得,毫无疑问海汉军的实力的确是在后金和大明之上,在战场上几乎是碾压对手的存在。但罗德宪一直没有将海汉视为潜在的盟友或者对手,因为这个国家对朝鲜来说实在太陌生了,他不知道海汉在辽东兴兵的真正原因,自然也难以判断海汉对朝鲜的真实态度。不过这些天住在海汉军中,周围的人倒是对他十分客气,慢慢的他也就放下了警惕心,认为对方既然邀自己来考察,那想必也是对朝鲜抱有善意才对。直到此时白克思态度突然一变,罗德宪才意识到其实对方一直都还有另外一种可怕的选择。
  以海汉军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如果要直接使用军事手段向朝鲜施压,那当然会是比大明和后金更为可怕的存在。而且海汉本土并不在这一地区,可以说对朝鲜根本就没有任何情分或是顾忌可言,要是真打算对朝鲜动手,那可能就是面前这位白大人一句话的事了。
  罗德宪连忙战战兢兢地应道:“白大人息怒……小臣对贵国并无不敬之心,还望白大人海涵!”
  白克思见自己的话似乎起到了作用,当下便继续顺着这个路数发挥了,眼睛微闭,也不正眼看他,口中说道:“敬与不敬,不是挂在嘴上的。我们海汉人务实,不会只听你说,更重要的是看你怎么做!如果罗大人认为朝鲜有必要继续跟金人交好,为此甚至不惜跟我国变成对手,那大可以尝试一下,看看后果究竟会怎么样。”
  罗德宪心道我哪里想过要跟海汉变成对手,这顶大帽子扣得也太吓人了,当即辩解道:“小臣绝无与贵国作对之意!此事还容小臣回禀国王陛下之后,再作定夺。”
  白克思心头暗暗冷笑,他过去几年跟各国使者打交道的时候多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早就看出这朝鲜使者分明是不想承担这么大的责任,所以打算使个拖字诀,先把眼前这关拖过去再说。等他把辽东的情况报回朝鲜国内,那边再慢慢开会研究,朝堂上吵架吵上两三个月,这事总会拖到他能把锅甩出去的时候。到时候就算朝鲜还是不肯合作,那也已经不是他罗德宪的责任了。
  白克思可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辽东战事紧急,这一来一去又得耽误多少事情?要是因为你们不能及时提供帮助,让我军错过了重创金人的机会,你觉得这对朝鲜又能有什么好处?金人会因此感激你们吗?罗大人,你既然是朝鲜国派来的使臣,那就好好担起这份责任来,以后史书上记载这段历史,你也将会是朝鲜国的一代名臣!当然了,你要是想逃避责任,那可能就会变成朝鲜国的罪人了!”
  罗德宪被这番话压得头都不敢抬起来,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吃的话,他肯定会选择不接这趟出使辽东的差事。这海汉人厉害是厉害,打得金人毫无招架之功,但翻脸之快也够吓人的,前面还在谈合作,几句话不对就要把合作关系变成敌对关系了。出使一趟结果给朝鲜国招来这么一个强敌,这种罪名罗德宪可背不起,但他也不能自作主张替朝廷答应了白克思的要求。
  至于名臣还是罪人,这种事罗德宪现在根本就顾不上去多想。他一心只想要如何摆脱当下的困境,让白克思不要再提海汉与朝鲜合作之事。
  可白克思已经看出罗德宪骨子里是个懦弱怕事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当下继续向其施加压力:“不瞒罗大人,其实一开始我国就考虑过是否先攻打朝鲜,以获得我方在辽东作战所需的物资和人力,但考虑到贵国和大明之间一向交好,也算是大明的友好睦邻,我们才决定网开一面,先寻求与贵国的合作机会。但如果贵国不愿珍惜这难得的和平,那我国也只能采用最擅长的手段来得到想要的结果了。罗大人,在南边的旅顺港集结了我国海军的北方舰队,如果他们出发前往贵国,大概两天就能抵达海岸线。但不到万不得已,我国并不想使用这样的极端措施。是战争还是合作,罗大人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白克思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下令送客。罗德宪失魂落魄地起身出了白克思的办公室,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没想到自己等待多日的高官会见,竟然会是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状况。他所代表的朝鲜国只想置身事外,但海汉人显然不打算让这种状况继续,而是不顾一切要把朝鲜也拖下水。
  这与罗德宪在出发前所接到的指令肯定是不相符的,他的使命是来辽东考察海汉的军事实力,了解海汉与后金之间战事的进展状况,顺便探探东江镇明军的近况,其中并没有代表朝鲜去跟海汉谈结盟与否的内容,而且国王李倧也根本没有将这样的权限授予过他。即便是与海汉有合作项目要商谈,那也绝不能涉及到第三国,否则极有可能就会将朝鲜也拖入到东北亚地区的战争漩涡之中。
  但海汉的目的也正是要拉朝鲜一起对付后金,而且只要朝鲜不同意,海汉这边就可能会翻脸不认人。白克思话中的威胁之意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了,只要朝鲜不合作,那么海汉海军随时可能向朝鲜海岸发动攻势。至于朝鲜是不是能够抵抗得住这样的攻势,罗德宪对此真的不抱有乐观的念头。
  他来辽东时在旅顺港惊鸿一瞥,便对海汉海军的舰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体形巨大的战舰上装备的火炮最少都是两位数,难以想象其作战开火时的威力。而且海汉舰队据传从南方打到北方,一直都没有遇到匹敌的对手,罗德宪知道自家水师部队的斤两,比东江镇都尚有差距,跟这海汉舰队就完全没法作比较了。这样的舰队要是去攻打朝鲜海岸,难道让当地驻军拿头去抵抗吗?
  可真要是答应了海汉的条件,罗德宪回到国内怕是也无法向国王交代,不会有哪个君王会喜欢使臣擅作主张与他国订下盟约,哪怕这种盟约或许是对本国有利也不行。更何况海汉要求的合作方式,看起来将会让朝鲜面临着极大的战争风险,而这正是朝鲜一直想要避免发生的状况。
  罗德宪走后不久,钱天敦和王汤姆便一同来到了白克思的办公室,向他询问会谈的结果。白克思很是失望地摇头道:“朝鲜人的态度很不坚定,他们希望我们能够在军事上继续打击后金,但又害怕加入我们的阵营后会招来后金的军事报复。所以我提出的要求,那个使者一件都没敢答应。”
  钱天敦道:“那你有没有按照我们事前商量好的套路来办?”
  “只能照剧本走,跟他翻脸啊!”白克思耸耸肩道:“战争威胁大概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用的办法了,但如果朝鲜人还是不接招,那就真的很麻烦了。”
  钱天敦笑道:“朝鲜人也不容易啊,夹缝中求生存,以前是在大明和后金之间来回挣扎,现在还得加上我们,随便哪一国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王汤姆道:“那还是有区别的,其他两个国家,要教训朝鲜至少需要一个战争筹备期,再说大明现在根本就腾不出手来。我们就不一样了,只要心情不爽,两天之后就能在朝鲜登陆,抢钱抢粮抢人,这才是实打实的威胁!”
  白克思道:“我跟朝鲜使者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要是懂得分清轻重缓急,那就应该明白现在谁才能真正能威胁到朝鲜的国家安全。不过他能不能想明白这中间道理,我觉得还有点悬,回头看安排人再去敲打敲打他。”
  钱天敦道:“青年团派驻这边的一个叫刘尚的政工干部还不错,能说会道,忠诚度也还可以,这段时间接待南方商团的表现也不错。现在商团都回旅顺去了,不如把他调去对付朝鲜使者,这样也能留出一点回旋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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