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盛霜序落座后才敢摘下眼镜,用沈承安的手帕小心地擦拭镜片。
  视野前一片模糊,花玻璃的投影模糊放大,像朦胧的霓虹灯光。
  盛霜序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型,眼尾微微挑起,因为高度近视,摘下眼镜后眼睛无法聚焦,总带着水润润的茫然,只是他厚重的镜片遮住了眼睛模样。
  盛霜序很怕摘下眼镜,他会什么都看不清,故而他擦的很快,叫这种讨厌的模糊感早点过去——终于再戴上眼镜的时候,只觉如获新生。
  他转过头,正想把手帕还给沈承安,却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沈承安碧绿的眼睛融在彩色玻璃的绿光里,眼尾泛着红,不知是否是光照的原因,他的整只脸都微微发红。
  盛霜序从没见过沈承安这副模样。
  沈承安定定地看着他,哑着嗓子说:“老师,我不想在这里了,我去别处待一会儿。”
  沈承安的表情过于奇怪,盛霜序再顺从,到底担心大于冷漠,他无法放任沈承安一个人离开,便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教堂里的所有人都在忏悔,并没有人注意到移动的两人,沈承安在忏悔室前停住脚——它就在教堂的一角,空间很窄,门窗镂空,中间隔了一层木板。
  盛霜序看着狭窄的、像个木盒似的忏悔室,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窒息与潮湿的感觉席卷了他,叫他无法往前再迈出一步。
  盛霜序联想起了童年时和盛语薇躲进去的衣柜。
  从那以后,他恐惧任何狭窄、黑暗的空间。
  忏悔室正是为此而设计,它幽闭、足够隐秘,神父坐在另一端,永远不知道来祷告的是什么人,只需要倾听着未知的人的秘密,并进行替主宽恕。
  风琴的声音时而清脆、时而激昂,演奏乐与唱诗班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密闭恐惧症刹那间席卷了盛霜序,他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脏敲打声。
  沈承安才发现盛霜序在他身后,他没发现盛霜序的不适,轻声说:“老师,你怎么跟来了?”
  盛霜序没有解释,他咬紧下唇,硬着头皮掀开了幕帘。
  沈承安没有拒绝他的跟随。
  沈承安仿佛松了一口气,而恐惧却缓慢地攀爬上盛霜序的背脊,他自认为已经解脱的、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被召回,不仅仅是多年前那场噩梦,还有坠楼而下的盛语薇、葬礼上哭到昏厥的母亲。
  这里的光线十分昏暗,盛霜序因为恐惧,恍惚不已,他甚至虚弱到无法确认身边的人究竟是不是沈承安。
  盛霜序强行把自己从记忆中抽离,他必须要关注沈承安的情况。
  自从进入教堂后,沈承安就变得不大对劲,盛霜序从没见过沈承安如此脆弱,曾经凶恶到可怖的男人仿佛一触及碎,叫他难免想起自己冲动打给玛利亚的那个电话。
  盛霜序对沈承安的了解不多,他只知道沈承安做过同性恋矫正,而且,恐怕与母族的宗教信仰脱不开干系。
  盛霜序本已下定决心不再过问沈承安的心事,以免又引出他无端的愤怒,他想做一个逆来顺受的玩偶——可沈承安变成这副模样,毕竟都是自己引发来的错误。
  盛霜序吞了口唾沫,说:“你还好吗?”
  很不好。
  沈承安对自己过于自信,他以为他已经摆脱了过去——至少他觉得自己战胜了玛利亚,但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他将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
  从踏进教堂的第一秒,无形的枷锁就缠绕住了他的脚踝,因为他犯了罪,被玛利亚、被宗教所灌输的罪恶。
  ——事到如今,他已穿戴整齐,在天父面前却仍旧赤裸。
  沈承安面无表情地说:“盛霜序,是你非要跟过来的。”
  教堂会把沈承安多年的经历调动出来、自动复盘,逼他发疯。
  他能背诵圣经的每一句话,却从未获得任何信仰,也没收到过任何庇护。
  沈承安本不想在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他想要躲起来,避开盛霜序,独自去消化这份痛苦,盛霜序非要跑过来,是想看着他的丑态、看他如此痛苦而沾沾自喜吗?
  沈承安不信这世间会有单纯面向自己的善意,尤其是欺骗他背叛他的盛霜序——他绝不会在盛霜序面前暴露自己的不堪,他要在他面前永远维持得胜者的骄傲。
  为了转移自己的不幸,沈承安将注意力都引到了盛霜序身上去。
  盛霜序是致使这一切的元凶。
  偏偏他却受了盛霜序的蛊惑,如此沉溺于欲望的吸引——盛霜序必须要为此负责。
  沈承安想在这样圣洁的教堂、在天主的注视下犯下禁忌的罪恶,以反抗多年所承受的欺辱。
  如果玛利亚知道了会怎么想?会发疯吗?沈承安想,他已经疯了,阴暗在他心中滋生,盛霜序又成了他抗争母亲压迫的媒介。
  沈承安把手挪到了盛霜序大腿上,他明显察觉到盛霜序的恐惧。
  盛霜序猛地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盛霜序会如此害怕?在这漆黑的忏悔室里,沈承安的手越贴的紧,盛霜序就越痛苦。
  沈承安非但不觉得恶心,激动压过了他的其他情绪,他产生了隐秘的快感。怨恨、嫉妒,还有不可言说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叫沈承安想把身边的人撕碎、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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