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 第291节

  靠着这把杀器,哪怕苏晏不会武功也驾驭不了掣电铳的后坐力,仍能凭借着过人的准头,接连射杀好几个血瞳刺客,大大减轻了石檐霜护卫他的压力。
  “不能被血瞳缠住,他们都是些不知疼痛与疲劳的怪物,得想办法冲出去!”沈柒对朱贺霖喊道。
  朱贺霖一剑削断了扑向他的血瞳刺客的咽喉,转头对沈柒道:“敌人太多……从哪边突围?”
  沈柒踢开个刺客,施展轻功跃至树梢,环视周围后又落回地面,答:“东面!”
  在锦衣卫缇骑的掩护下,他们好容易甩脱了血瞳刺客的纠缠,突围出去没多久,前路出现了三条分岔口。
  往左,往右,还是中间?朱贺霖还没来得及决定,只见苏晏伸出手指,轮流点着路口:“王子下山来点兵——右边那条!”
  朱贺霖有些错愕:“这是……什么说头?”
  苏晏边拉着他往右边岔路去,边说:“玄学!”
  这次幸运没有眷顾苏晏。大概正应验了那句——玄不改命。他们在右边岔路上没跑多远,苏晏所骑的母马就不慎把蹄子陷进坑洞内,拗折了。
  沈柒与朱贺霖双双从马上飞扑过来救他,因沈柒离得更近一些,险险将他接住。
  “有没有摔伤?”两人同时问。
  苏晏动了动手脚,喘气道:“没有……小爷,把你的赤霞飞借我。委屈你与沈柒同乘一骑。”
  朱贺霖立刻答:“好!”
  苏晏又说:“小爷,我身上湿透了,冷得很,你把斗篷借我。”
  朱贺霖二话不说开始脱斗篷,连同半身甲与带红缨的六瓣圆顶明铁盔也一并摘了,给他套上:“这套甲轻便而坚固,是父皇命巧匠专门为我打造,护心镜十步外能挡箭矢,你穿着安全些。”
  苏晏笑了笑。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他起身走近赤霞飞,翻身上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喝道:“锦衣卫,护着小爷我冲出去!”
  “你——”朱贺霖一把抓住马镫,又惊又恼,“快下马,身上的还给我!”
  沈柒伸手去马背上揪他。苏晏使劲抓着缰绳,仍被沈柒揪下马来。沈柒狠狠咬着牙,撕扯他的斗篷与甲胄。
  苏晏死死护着身上装备不撒手。
  沈柒:“给我,我来引开刺客!你跟着太子走!”
  苏晏:“魏统领与石千户都率队在我们身后拒敌,我跟太子走,太子保护我,谁保护他?七郎,你听我说——”
  沈柒用前所未有的狠厉语气对他道:“我不想听!也绝不接受!没有商量的余地!”
  朱贺霖也满脸恼火,上前用力扣住苏晏的肩头:“苏清河,你以为小爷会承你的情,答应让你当替身引走追兵?小爷恨不得抽死你!”
  苏晏大喝一声:“——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这声爆发把朱贺霖与沈柒都震住了。
  苏晏深吸口气,对朱贺霖说道:“你们这会儿感情用事,只想让我脱险。可我想的是,怎么让大家都活下来!小爷今日若是折在这里,就算我与沈柒侥幸生还又能如何?仕途就此完蛋不说,怕是整个大铭都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所以小爷,你活着我们才能好过,非得在这里跟我抢,是想抱在一起死?”
  道理朱贺霖都懂,可让他眼睁睁看着苏晏替他担风险,他办不到。
  苏晏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道:“小爷,你现在要做的,是在三天之内赶回京城,以太子的身份稳定局势,然后调拨军队南下接应我,接应孝陵卫。
  “我这人呢惜命得很,敢做这个决定,是之前问过本地老乡,这条岔路通往一座山林,因为地形错综复杂,被称为‘迷踪林’。依锦衣卫们的能力与身手,借助地势斡旋几日不成问题。
  “好了,言尽于此,你们俩哪个要是哭唧唧地作儿女之态,只会让我苏清河看不起——走吧!快!”
  朱贺霖一时语塞。
  沈柒面色阴冷,峻声道:“我不是太子,没有拯救苍生的责任。我也不管仕途完不完蛋、今后是死是活,只管不叫你一人孤身犯险。倘若真要抱在一起死,那就死!”
  苏晏十分无奈,叹着气上前一步,用双手捧住了沈柒的脸。
  雨水抽打着两人的脸颊与鬓发,苏晏当着太子的面,用力吻住了沈柒的嘴唇。
  朱贺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转为愤怒,却没有立时上前拽开两人——也许是因为这一吻中透出的悲伤与眷恋、无言的信任与破釜沉舟的决绝,极度浓郁而喷薄的情感像旋涡吸住他的手脚,使他忘记了动弹。
  “听我说,七郎……”苏晏将唇稍离,喘着气,轻声说道,“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我求你,不是为太子,而是为我们所有人……求你护送太子安全抵京,求你保全自己的性命。
  “你我彼此交心,我心中所求、所愿不必多言语,你比谁都清楚。七郎,若是连你都不能成全我,还有谁能?”
  沈柒满脸雨水,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他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按住苏晏的肩膀,随即倾身低头,将前额抵住了苏晏的眉心。
  “……我成全你。应你所求,如你所愿。”沈柒语声嘶哑地说,“我回来后,万一人间寻你不着,便追着你去。你要等我,不可负诺独行。”
  雨水流过眉梢眼角,苏晏唇边依稀勾起一丝浅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沈柒深深看了他一眼,毅然放手转身,架着朱贺霖往马背上推:“走!”
  胶着的旋涡被打破,朱贺霖咬牙叫道:“沈柒,你是个疯的!这叫成全?这叫纵容!万一他没了命,再多所求所愿,又实现来给谁看?!”
  沈柒强行将他拽上马背,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坐在太子身后,一鞭抽在马臀上。
  马儿吃痛,希咴咴一声往前冲了出去。
  朱贺霖挣扎着要跳下马。
  沈柒用单手反剪住太子的手腕,拼尽全力压制住,沉声说:“他要你三天内抵京,多一个时辰都算我沈柒无能!”
  疾风夹着寒雨抽打在脸上,朱贺霖心中恨极,叫道:“清河若是出事……沈柒,我要把你凌迟三千六百刀!”
  沈柒冷冷道:“轮不到你出手,我会凌迟自己。”
  朱贺霖不再挣扎,手指死死攥住缰绳——快些,再快些!背插双翼,飞向京城——然后带着大军,回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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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结束了一场恶斗,沈柒身上又多了几道深长的伤口。他纵身下马,堵在道路正中央,几近脱力的手中握着绣春刀,刀尖斜斜地抵在地面。
  阻截他们的刺客变成了满地尸体,但仍有许多药力未褪的血瞳源源不绝地扑上来。
  沈柒又杀了一个,头也不回地对马背上的朱贺霖道:“走罢,太子!再往前百里便是京畿,过了界碑就彻底安全了!”
  朱贺霖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眼神中有犹豫、有愤恨,还有更加深奥复杂的情绪藏在极深处。
  “——走!”沈柒一边厮杀,一边嘶吼,“去掌权!去派兵!去接应!”
  朱贺霖深吸口气,一抖缰绳,策马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沈柒咬牙连杀四五人,染满鲜血的绣春刀终于脱手落地,连双腿的肌肉都开始剧烈颤抖。
  他筋疲力尽地向后一仰,坐在了潮湿的泥地上,两腿岔开踞坐,傲慢又轻蔑。
  掉落在地的绣春刀被他重新握回手中,他将刀刃横架在膝盖,咳出一口血沫,朝着所剩无几的血瞳刺客,嘶声道:“下一个。”
  剑风扑面,沈柒瞳孔收缩,手中绣春刀有千万钧之重,山阿似的沉沉地压着他。
  一支利箭从他身后猝然射来。沈柒没有躲避,箭矢擦过他的发丝,洞穿了扑上来的血瞳刺客。
  朱贺霖挽弓搭弦,接连几下箭无虚发,将最后一名刺客射杀当场。
  马蹄在沈柒身旁停住,朱贺霖沉声道:“……上马。”
  沈柒转头,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朱贺霖看出来,这个三日两夜不眠不休、恶战连连的锦衣卫首领,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
  短暂地犹豫之后,马背上的储君向他一直忌惮、记恨、嫉妒的臣子,伸出了一只手——
  “上马!”
  沈柒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杀我,眼下是最好的机会。就说我死在血瞳刺客手上,连清河也不会怀疑。”
  朱贺霖骤然暴怒起来:“你以为小爷真的不想杀你?”
  沈柒闭了眼,冷冷道:“快点!别耽误了他的事。”
  朱贺霖手上剑锋举起又落下,落下又举起。最后咬着牙回剑入鞘,探身一把捞住他的手腕,拽到了身后的马背上。
  背上分量陡然加重,马儿不满地甩了甩尾鬃,仍是认命地奔跑起来。
  沈柒的眼中还残留着意外之色,皱眉问:“明明厌恶我,为何不杀反救?”
  朱贺霖嘴角紧抿,片刻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小爷怎么想、怎么做,关你屁事!你敢管我?”
  沈柒半晌没吭声。
  京城的城门出现在官道的尽头。
  疾驰的马没有减速,守门士兵被惊动,手持武器迎了上来。其中一名头目高声喝:“什么人,如此放肆,临近城门还不下马牵行!”
  朱贺霖扬声道:“是你小爷!”
  守军见马背上灰头土脸的两人,看不清面貌,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再说,谁不知太子殿下正在南京守陵,哪儿来的“小爷”?当即聚拢过来,兵戈相对,厉喝:“哪个狗胆包天,敢冒充储君!给我拿下!”
  沈柒一手按住想要发难的朱贺霖,一手将象牙制的腰牌远远地投掷过来,落在守军面前。
  “北镇抚司,锦衣卫同知——沈柒!”
  摧命七郎,在京城凶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捡起腰牌的守军腿一软,扶住了长枪的枪杆。
  第298章 快滚吧求你了
  箭矢用到一支不剩,小蝎弩已经派不上用场,但苏晏舍不得扔,将它用皮革条固定在大腿外侧。
  “有没有副刀,借我一把?”他问身边的锦衣卫。
  那名锦衣卫用糊满血迹的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与污泥,喘气道:“苏大人,您还是别使刀了,反正也砍不动……不是,我是说兄弟们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会拼死保护大人!大人无需亲自操刀。”
  苏晏带着忧虑之色望了一眼山洞外面。
  “迷踪林”其实也不过是一片地势起伏较大、植被茂盛、洞窟较多的山丘,并没有传说中玄乎其玄的迷宫效应。况且血瞳刺客们擅长潜伏、追踪和刺杀,区区山林怕是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那名锦衣卫忽然变了脸色,说:“卑职听见了石千户的喊声……隔太远,听不清,卑职出去看看。苏大人就待在这里,这口洞窟隐秘,轻易发现不了。等战况平定,卑职再回来接大人。”
  苏晏也知道洞窟窄小,容纳不了几个人,加之锦衣卫们同气连枝,必不忍见兄弟在外苦战而自己避难,于是点头道:“去吧。他们要真突破了防线攻进来,你们几个守在我身边也没用。”
  锦衣卫抱拳后出了洞窟,半晌也不见回来。
  苏晏又等了许久,外面仍无动静,只洞口点滴雨珠敲打叶片的微响,有如急促的心跳。
  他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随后听见外面响起个雌雄莫辩的声音,像隔着一层阻碍,沉闷而有些失真。
  “出来罢,太子殿下,再躲下去也逃不过,何必畏畏缩缩,失了皇家的脸面。”
  声音就在洞口外,并非是无的放矢、诈他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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