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
开门声响起,周拓的声音紧随其后。
“醒了?”
林缊月偷看抽屉脸不红心不跳,镇定点评,“花掉我半个月积蓄的钢笔,果然质量好。你都还留着?”
周拓靠墙附和,“质量是不错,就是后面浮雕都快被我磨没了,圣诞将近,你给我换个新的。”
林缊月觉得不可能:“你一直在用?”
周拓不说话,她打开盒子,六年前圣诞夜她送给他的那支钢笔并不在里面。
想起在h城初遇周拓时,他给她盖上眼罩,拿只冰凉的钢笔塞她……
林缊月瞪大眼睛,“你果然还在用。”
周拓起身替她关掉抽屉,手背贴上额头,“睡这么久,还以为你发烧了。既然醒来,下来吃晚饭吧。”
厨房顶灯下,周拓神情自然,正给她递饭,林缊月边接边偷看,周拓正常的可疑。
……视线触碰到一起,她率先移开,咳嗽了声。
桌上没人说话,只有阿姨在远处忙活。她问阿姨吃了没,要不要和他们一起,阿姨好心拒绝,说自己等下要回家和儿子一起。
说着跨上背包就走了。
剩下林缊月和周拓在饭桌上相顾无言。
她使劲低头扒饭,周拓静静看她假装很忙的样子,轻笑声,“好吃么?”
林缊月点头,“还可以,肉很入味,菜也很绿,米饭颗颗饱满……”
“……可不是饭最好吃。”周拓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
从开始她就只盯着眼前的那碗饭吃,腮帮子鼓鼓的,都挖出一个小洞了,也不见林缊月夹菜。
好不容易把周拓给她夹的上海青,番茄炒鸡蛋、排骨都吃完了,林缊月把碗筷都放回水槽,一溜烟的上了楼。
周拓盯着那兔子似的背影,嘴角倒是扬得厉害。
也罢,今天就让她独自消化下吧。
整理好回到书房,周拓批阅采购文件。
桌上摆着只墨黑色钢笔。笔身用金线点缀,在尾部有处被磨损得残破不堪的浮雕,隐约可以看出是他名字里“拓”。
他熟练用墨囊吸入足够墨汁,回旋转进钢笔,用纸巾扶去多余的墨水,再在采购文件底部签下名字。
-
六年前。
圣诞夜,周家。楼下宾客的交谈声隔着门都可以传到屋里。
林缊月从灯面前站起,心情复杂,突然后悔那天和他这样推心置腹。
现在好了,她在周拓面前已经变成透明人。
但似乎后悔也没用,林缊月朝他扬了扬下巴,“我给你的礼物,怎么不拆?”
周拓像是突然意识到似的,朝手上的盒子看了眼,片刻后将它打开。
是个很老牌的高级钢笔。
烫金附笔盖一圈,笔身末端有“拓”字样的浮雕。
林缊月解释,“早知不当众交换,我就不买这么贵的了……”
足足花掉半个月的生活费。她见过周拓用同款牌子,不过他那支笔头都有些磨损了,不知为什么还在用。
买时发现他那款价格惊人,于是从入门级里挑了支勉强能负担的。
“……你不喜欢?不喜欢也可以退哦,你知不知道,这……”
“没有不喜欢。”周拓合上盖子,“谢谢你。”
林缊月探头观察,“你确定?”
他神色淡淡,浑身上下却突然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危险,和刚才柔和的样子大相径庭。
“嗯。”他在林缊月额上亲了一口。
真是莫名其妙。林缊月并没做好准备,嫌弃的抹额头,“你干什么?”
“亲你。”周拓滚动喉结,并不掩饰。
“这也算亲?”林缊月好为人师的精神在此刻发挥到最大,“我教教你,接吻应该要……”
她拉他领口,还没贴上,周拓自己就压过来,扶着后腰,嘴唇追随。
鼻息洒在她的脸上,轻轻痒痒。力道却是重的惊人,周拓抵着她深入,唇上残留着淡淡的薄荷柠檬味,霸道的要侵入她的口腔。
短暂一瞬,周拓气息停滞。
林缊月推开他,敏锐捕捉,“你走神了。”
“对不起。”
两人浅尝而止,没有更多想要探索的欲望。
他们并排平躺在床上,离得很近,林缊月轻柔的呼吸声就落在他耳边。
“怎么会想到送我钢笔?”周拓沉默开口。
林缊月玩手指甲,有根倒刺要拔,怎么都捏不住,“你那支笔尖都快磨坏了还不换,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哦。”周拓低声答应,把她的手固在胸口,“不要拔,会发炎的。”
“知道了。”她试着抽出,被周拓一把压下。
“别动。”
“不放开我吗?你这样我……”
“嘘。”周拓摩挲林缊月的掌心,挠了下,“有点冷,你帮我暖暖。”
林缊月被大掌包裹,凉意都被吸走,温热舒服,她就这样默许。
周拓望天花板,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规律的呼吸声从耳畔传来。
林缊月确实观察细致。
自己是有只这样的钢笔,还是周放山小时候给他的。
他那时正是小孩对涂鸦和绘本感兴趣的时期,就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周放山得知后把他叫来问他,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单名拓字吗?
周拓那时连字都认不全,带着童真,把玩周放山桌上放着的核桃木雕,摇头说不知道。
周放山把核桃木雕拿过扣在桌上,辟土四面,拓地千里。你以后要继承周家企业,这样心浮气躁,以后怎么能胜任?
周放山看他许久,叹着气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钢笔,好好练。什么时候能把它用坏,就算出师了。
小周拓并不能完全听懂,只知道满桌子的绘本和涂鸦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唐诗宋词楷体字帖。周放山下任务要他一遍遍誊抄,为得就是磨他的耐性。
小时候不懂,长大却成为他的某种梦靥。
没人知道,周拓其实对使用这支钢笔有着近乎偏激的执念。很长时间里,他除了吃喝外在房间写到天黑,都没能把它磨坏。
那时候一写字就记得周放山的话,练坏钢笔就算出师。
那要是写不坏呢?是不是他就一直被困在由周放山搭建的牢笼里了?
而这支全新的钢笔,就像从外面豁开裂口。告诉他其实牢笼并不坚固,长久以来的偏执,不过是作茧自缚。
写不坏也没关系。
并不是非得等到用坏那支钢笔,才像打怪通关的游戏那样,拥有足够的武器和血条支撑离开新手村,独自面对外边庞大无措的世界。
其实只要他想,任何时候都可以走。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弃笔即可。
林缊月倒是无意间提醒了他。
“你把我弄痛了。”林缊月不满的语气传来,周拓才意识到握得过紧,指尖都泛白了。
“……对不起。”他轻轻摩挲。
林缊月不让,硬是翻手盖住,掐他手背惩罚。
玩闹片刻,她问:“你以前过圣诞,都收到过什么礼物?”
周拓从小含金钥匙长大,什么样的礼物应该都见过吧?
周拓认真思考片刻,“乐高,击剑的头套,古典名着,什么都送。”
林缊月长长“哦”了声,“礼物这么多,圣诞老公公的麋鹿肯定超时工作了。”
突然翻过身,换了一个姿势,脑袋轻磕周拓的肩膀。
“那你这么多年,已经收到过数不胜数的礼物……”她喃喃,“这么多里,你最喜欢那样礼物?”
周拓被问住了。
林缊月看出他的沉默,不可思议,“你不会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吧?”
周拓沉默半晌,反问她:“那你呢?”
林缊月刚亲完,心情还不错,把坦诚相见的羞耻全然抛之脑后,一冲动就又全说了。
“当然是张秀华给我的拼图啦。”
周拓问:“张秀华是谁?”
“一个老太婆。”林缊月说。
“她送我一副拼图,就挂在我房间,要不要去看看?”
周拓进她房间时看到过,是副城市夜景画,红色双层巴士,九户挂着彩灯的人家,每家每户都充满节日的喜气。
她一颗不落拼好,小心翼翼摆进相框挂在墙上,就在靠床的那面墙的最中央,周围张贴着密密麻麻的电影海报。
“怎么样?”林缊月满意的问,“还不错吧?”
周拓点头,“为什么最喜欢它?”
“原因很多,不想赘述。”
“哦。”他说,“那有什么是能说的?”
林缊月思考片刻,模凌两可:“张秀华女士在我离开她家前送给我的。”
“看得出,”周拓垂眸看她,按下想要揉她头顶的冲动,“你和张秀华女士关系还不错。”
“这还用你说。”林缊月得意的直哼哼,“每片都是我们一起拼的。”
她转过来问他,“你冷不冷,为什么我的手有点冰?”
周拓终于克制不住般的,嘴角上扬,轻轻牵起她的手。
“嗯……我好像也有点冷。”
他们就这样,在底下一片宾客喧闹的声响中,静静观赏了林缊月那副风雪夜归人的冬日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