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上元节历来是大梁最为重要的节气之一,按照惯例该君与民同乐,须知皇帝的龙体安泰事关江山社稷之说,并不是虚假妄言。龙体安,则朝廷稳,朝廷稳则百姓安,每年上元节礼部都会命人扎鳌山高灯,晓谕各家搭建灯棚与民同乐。
  这是一种讯号,长安乱不得,所以今年不管元平帝会不会出现在朱雀门,这个灯节也要把架子搭起来。
  灯节一共有十日,自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从正月初十开始,官府便取消了宵禁,民众狂欢达旦,可谓是百无禁忌,各坊间纷纷开起了灯市,其中又以东西两市的灯市最为热闹。
  随着一天天临近上元节这日,欢庆的气氛也渐渐达到了顶点。
  可与外面这些热闹相比,朝堂乃至皇宫里却罕见的宁静,甚至各家各府上也笼罩着一片不祥的寂静。
  今日宫里还是要摆宴的,却是太子代之,这几日秦艽不太舒服,就留在了东宫,未曾露面。也是奇了怪,之前秦艽一点怀了身子的感觉都没,偏偏最近有了反应,天天吐得是死去活来。
  为了安抚两个孩子,秦艽提前就让人从街上买了不少花灯,外面天还没黑,就让人在庭院里挂上了。甯儿自打看见这些花灯,魂儿都被勾跑了,要不是秦艽说吃了晚膳才能去玩,她连晚膳都不想吃。
  刚摆上膳,有人来禀,九皇子的侍妾陈夫人来了。
  陈夫人便是丁香,她本姓陈。
  丁香不光自己来了,还拖了三个孩子,一个还在襁褓,两个比甯儿和颉儿小,大的叫泰儿,刚三岁,小的叫慧儿,才两岁。
  她这么拖家带口的来,阵势却极小,身边就带了两个丫鬟,连抱孩子的人手都不够。
  秦艽心里当即泛起嘀咕,再加上她和丁香虽好,表面上却来往不多,不过人既然来了,她肯定是欢迎的。直到一同用膳时听丁香说,是九皇子让她来的,说让她在这儿住一宿,明日再回去,秦艽心里一个咯噔,总算明白是哪儿不对了。
  四个孩子凑在一处,那无疑是灾难。
  哪怕各自彼此再怎么含蓄内敛,在经过初始试探后,明白彼此是同类,便会疯玩在一起。尤其又有甯儿带头,泰儿和慧儿就全然忘了来之前娘说要听话不要吵闹,跟在她后面跑来跑去。
  秦艽被吵得头疼,让人把几个孩子领下去玩灯。
  见她难掩烦躁,丁香也吃不下饭了,小声问:“秦艽姐,是不是今晚会出什么事?”
  连丁香都看出来了,无缘无故九皇子不会把丁香往东宫送,除非万不得已,例如九皇子今晚有事要做,没办法护住丁香和几个孩子。
  那么会发生什么,还用多想吗?
  本来秦艽就觉得最近气氛不大对头,她还曾提醒过宫怿提防狗急跳墙,可她最近孕期反应过大,不是吐得厉害,就是整天昏昏沉沉,稍微清醒点的时候都用来处理宫务了,也没功夫注意朝堂和各处暗里的动向,没想到就这么突然来了,让她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去把小安子小平子找一个过来,或者把李将军叫来也可。”秦艽吩咐道。
  不一会儿,小安子就来了。
  秦艽看了他一眼,道:“说说,怎么回事?”
  小安子笑得心虚尴尬:“其实也没什么事,东宫这边殿下都安排好了,太子妃只管安心带着几位小主子,待着这里即可。”
  “连我你都敢瞒?”
  小安子陪着笑:“不是奴婢瞒您,是奴婢也不知具体如何,只受命保护好太子妃和几位小主子。”
  “影一大人和李将军呢?”秦艽看向玉燕。
  小安子又道:“娘娘,您就别问影一大人和李将军了。影一大人跟在殿下身边,李将军正布置东宫各处安防。而且就算您问他,他也不会多说,殿下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下面人只管做事就好,各司其职,至于大局和总体事宜,除了殿下,谁也不知。”
  这倒是宫怿的秉性,秦艽与他成为夫妻,还生了两个孩子,对他的想法和做事方式也不过只能看出五成,还是在他愿意告诉自己的情况下。
  事已至此,她多想无疑,他不愿告诉自己,肯定是顾虑着她的身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好自己和几个孩子,还有丁香母子仨,至于其他的只能相信他,相信他不会让自己面临危险之境。
  因着有这一茬事,之后陪着孩子们出去看花灯,也没什么心思了。
  明明花灯璀璨,东宫派出去采买的人也会办事,买回的花灯都是市面上少见了,精致华美又不失童趣。几个孩子可喜欢了,唯独颉儿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
  “娘。”
  “没事,你还小,不要多想。”秦艽抚了抚他的额发,大抵是生下来就是病躯,总是与药为伴,颉儿比甯儿成熟许多。
  “那皇祖父?”
  秦艽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撑着笑道:“皇祖父自然无事,爹没回来,肯定在皇祖父那儿。”
  玩一会儿,孩子们就没兴趣了,再加上外面天冷,便转回了殿中。
  哄着让几个孩子洗漱上榻,今天是非常时期,怕半夜出事,秦艽便让几个孩子睡在一处。她和丁香也不走,陪着他们一同睡,反正这床宽大,也不怕不够睡。刚好有几个孩子说话打岔,她和丁香也不容易胡思乱想。
  殿中一片其乐融融,殿外乃至整个东宫却一片肃杀之气。
  几处宫门派了重病把守,将士们甲胄分明,一队队四处巡逻着,尤其是承恩殿,更是被人围得密不透风,蚊子都飞不进来一只。
  阿朵出去看了看,吩咐不当值的宫女内侍都待在自己的住处,不到天亮不能出门,当值的只留了玉燕几个,人是少了点,但胜在放心。
  等外面空了下来,阿朵打了声唿哨,黑暗中有人影拿出一个个竹筐,将什么东西倾倒在地。
  那些东西落在地上,便四散开来。还有人爬上屋顶,往屋顶上倒东西。如是这般一番,阿朵回到殿中,在床榻一侧坐下,这时几个孩子已经睡了,丁香没有出声,但估计是没睡着,秦艽同样如此。
  听见动静,秦艽问道:“怎么了?我听见你打唿哨。”
  “我出去布置最后一道防护,怕半夜有人偷袭。别担心,快睡吧,等明天醒了事情就结束了。”
  秦艽有点痛恨自己的无力,还有偏偏这个时候身子不济事,可多说无益,她努力让自己去睡,熬了会儿倒也睡着了,就是睡的不太踏实,断断续续总是做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道尖叫声将她叫醒。
  秦艽睁开眼,发现殿里的灯还亮着,她旁边坐着丁香,丁香披散着头发,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有点害怕。
  “怎么了?”
  “好像有人来了,你那个叫阿朵的宫女出去了。”
  “孩子?”
  说话的同时,秦艽已经坐了起来,去看几个孩子醒了没,却发现他们睡得很熟。丁香小声跟她说,她睡着后,阿朵发现她没睡,给了她一些羊绒,让她帮着把几个孩子耳朵塞住,说半夜里肯定会发生事,孩子太小了,怕会吓着他们。
  丁香见秦艽十分倚重阿朵,就听了她的,幸亏她这么做了,之前外面闹出不少动静,都没吵醒孩子们。
  “你一直没睡?”
  “我睡不着,殿下也不知怎么样了。”丁香忧心忡忡道。
  秦艽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给自己套了件衣裳。
  这时,阿朵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
  “有人偷袭,还是高手,没惊动外面摸了进来。”
  不过阿朵事先有所防备,这座寝宫外面的地上、墙上,甚至屋顶上,放了密密麻麻数不尽的蛇虫,除非他不落脚,落脚必死。
  已经死了好几个人,还有两个是承恩殿里服侍的宫人,明明之前吩咐过今夜不能出门,偏偏往外闯。阿朵刚才就是去看这两个尸体,身上都带了匕首,不知是谁安插进来的钉子。
  听完阿朵的话,秦艽也就罢,丁香吓得不轻。觉得这些想害他们的人真是阴魂不散,东宫防备成这样,还能往里摸,她这会若是还在观云殿,恐怕已经死了。
  秦艽被她逗笑了。
  “你以为人家是想杀你?”
  “那是?”
  “拿你当威胁。”
  这时,外面又有唿哨响起,阿朵出去了。
  很快转回来,对秦艽道:“有大批人马想闯东宫,已经打起来了。”
  东宫都这样了,秦艽在想此时皇宫里恐怕乱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宫怿怎么样了。
  ☆、第113章 第113章
  113
  此时皇宫里早已乱了, 到处都是奔走的脚步声、厮杀声、惨嚎声, 跳跃不定的火光与这些嘈杂的声音汇集成一片, 衬着这漆黑的夜色, 格外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乱子是从内部先开始的, 驻守在皇宫四处的金吾卫兵士,几乎是毫无防备的就被身边同僚突然袭击, 往日里一同说笑甚至一起去逛勾栏院的兄弟,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 让人几乎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 便魂归九幽只能去阎罗殿报道了。
  有宫殿燃烧了起来,滚滚的浓烟,冲天的火光, 几乎只是一下子, 各处便乱了起来。
  这注定是一场大乱斗,因为彼此之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阵营, 只能屠杀掉眼前攻击自己的人,不管他是谁。到处乱成了一锅粥, 直到开始有人反应过来, 在手臂上绑上有颜色的布条用以区分。
  萧家迫于形势,萧皇后的突然倒戈致使他们只能破釜沉舟,此事正中宁王下怀。齐王和刘家同样因为如此, 一场十几年前的大火逼着两家人走到极端, 若是此事还没发生前有人这么告诉他们, 他们绝对嗤之以鼻, 可事实就是这样。
  至于赵王和吴王,则纯粹是不甘心和被逼无奈了,其实如果不是齐王和宁王打算动手,他们恐怕还要再看看动静,现在这种情况,只能逼着他们一起动手。
  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所有留存下来的人都用布条对敌我做以区分,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直至队伍越来越大。他们有的臂上绑着蓝色的布条,有的是红色,有的是黑色,还有的是绿色。
  就在这时,黑红两色的人马突然抽掉手臂上的布条,统一换成了白色,并对其他人马进行屠杀。
  寒风中,有一队人正在艰难地往前行着,他们甲胄分明,人数众多,可他们其中有一个穿着金色铠甲的人,若是换做平常,这种铠甲自然威风夺目,而此时无疑变成了最显眼的目标,会使人都往这里攻来。
  “殿下,齐王和宁王联手了,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找赵王联手。”
  “联手?联手!”
  混乱的厮杀容易使人神志不清明,此时吴王也早已杀红了眼,可他明白齐王和宁王联手的意思,不外乎想对他和赵王单个击破,至于除掉他们以后如何,大不了两人再厮杀一场。
  这个决定并不难做,吴王很快就下了命令,显然赵王与他也有同样的想法,两批人马在指挥下渐渐靠拢。
  一处城楼上,寒风中齐王和宁王静立,看见下面宛如蝗虫一般的兵士,还有那些跳跃的火把光。
  “老三和老四联手了,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说话的是齐王,他一身黑色铠甲,肩披同色披风。
  宁王与他是同样的打扮,披风却是猩红色的里子,像血,与他平时的气质截然不同。
  “二哥既早已有主张,还用询问弟弟?”
  齐王失笑一声道:“到底我们现在是合作,哪能我这个当哥哥的专断独行。”
  宁王不以为然,道:“东宫那边如何且不知,老六在甘露殿是毋庸置疑的,父皇也在甘露殿,不如先去那处。”
  其实目标都是明确的,只是两人到底不是一心,现在看起来是同一阵营,也许下一刻就会翻脸,不然双方也不会做这种无谓的试探。
  *
  与此同时,甘露殿里。
  鎏金连枝灯在角落里静静的散发出光亮,殿中十分安静,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叫喊声,平添了一种很诡异的气氛。
  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未影响殿中的两人,这二人一卧一坐,坐着的那个一身规制太子服,端得是龙章凤姿,他身材挺拔硕长,满身气势内敛而又不失蓄势待发。
  此时宫怿正拿着一本奏章,嗓音徐缓地念给元平帝听。
  平时这种差事他都会在白日里晚上,今儿也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上元节,白日事忙耽误了,直到掌灯时分才来。
  “你倒是沉得住气。”最终,还是元平帝略显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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