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傅错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
  隋轻驰侧头看他:“……就是录cd吗?”
  “是啊,你以为是什么?”傅错笑道,“开全球巡演吗?”
  隋轻驰也笑了,有一道光划过他的侧脸,那个笑显得有些无力,傅错觉得他应该是困了,就说:“睡了吧。”
  虽然关了灯,但这间廉价出租屋窗户朝向马路,即使关灯拉上窗帘,屋子里也总被路边店铺五颜六色的店头光照得很亮,时常有车经过,天花板上就有一道光滑行,或者一道树影晃过,像在放电影,好在他的睡眠质量不错,很少失眠。但隋轻驰总是心事很重。
  傅错看见隋轻驰疲倦地阖上眼睛,天花板上那些光影好像一直打扰着他。
  傅错在微博上发了一个cd意向调查,才一天的时间,投票数就上四千了,ak看着这个数据不敢置信:“真的假的?别是在溜着我们玩吧!”
  歌迷们甚至已经开始展望封面和歌词本,这方面四个人反而没怎么想过,ak说:“花这些冤枉钱干嘛,到时候我拿手机给咱们四个每人拍一张,四张照片凑一起,封面就有了!”
  这之后乐队定下了进棚录音的时间,在八月十号,还有一周时间可以排练,这一周他们几乎从早排练到晚,毕竟要录十首歌,其中还有一半是新编曲。
  为乐队第一张cd奋战的这段日子是傅错终身难忘的,也可能是因为只此一次,才弥足珍贵。
  以前排练的时候大家还会唠嗑唠嗑照照镜子,这一次每个人都全力以赴,连ak都没有再插科打诨,排练前四个人都上交了手机,有一回他们练着练着就开始浑身冒汗,委实比往常热多了,ak拉着汗湿的t恤问:“这空调是不是坏了?”
  隋轻驰走到空调前,出风口光在出风,却没冷气,镜子里每个人领口和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一大片。
  打电话让房东来修空调后他们又抓紧时间排了半小时,毕竟修空调也得耽误时间,维修人员来了以后几个人都热坏了,四个人全脱了上衣,粉丝送给他们的小电扇总算发挥了作用,隋轻驰直接躺平在地板上,傅错站在他头顶上方的位置喝着水,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脚边的隋轻驰,年轻的主唱满是汗水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平坦结实的小腹也随着呼吸一松一紧,经过的ak吹了声口哨:“哟,少爷你腹肌够漂亮啊!”傅错听着那声口哨,不知为何自己面上发热,好像那话是他夸出口的一样。
  隋轻驰仰头看见他,展开手臂平放在地板上,说:“躺下来吧,会凉快很多。”
  傅错就躺在了他旁边,后背接触到凉爽的木地板,是舒服了许多。那边ak也躺了下来,拉着谭思一起睡在地板上,ak忽然说:“哎,我想到了!”一骨碌翻身起来,跑去门口拿来手机和自拍杆,又原地躺下,将自拍杆举高,喊道,“哥哥少爷们看镜头啊!”
  这张合影拍下了四个人并排躺在排练屋的地板上的样子,但只拍到上半身。ak拿回手机,看完喊起来:“隋轻驰!不是让你看镜头吗?!”
  傅错看向旁边,隋轻驰闭着眼睛,头歪向一边,一副闭目养神懒得搭理的样子。
  谭思说:“给我看看。”
  ak把手机拿给他,高兴地说:“除了少爷没睁眼,别的都很好,歌迷们一定喜欢!”
  谭思看完忍不住笑了:“为什么?因为看着像全裸吗?”
  ak大笑:“知我者谭哥也!”
  谭思这一笑,让傅错也如释重负,好像这段时间盖在他们头顶的阴云终于散了一些。
  谭思把手机还给ak,ak又传过来,隋轻驰根本没接,还闭着眼在休息,ak拍他手臂,隋轻驰都没动一下,ak撇撇嘴,说:“死了吗!”
  傅错从ak手里接过手机,可能是大家被热晕头了,拍得都很随意,没人摆拍效果反而意外的自然,虽然隋轻驰没有看镜头,但兴许这样歪着头睡觉的模样才更适合一身反骨的西风主唱。撇去屋子里的热度,只看照片的话,就像一个惬意的盛夏午后,四个人一起做梦醒来。
  也不对,傅错看着照片里闭着眼睛歪着头的隋轻驰笑了笑,也有人没醒。
  ak坐起来蹬了隋轻驰一脚,说:“起来看看,咱们三个都拍得好好的,就被你一个人毁了!”
  傅错说:“我觉得没毁,就这张吧,用来做封面。”
  排练一直持续到进棚的前一天,最后一天全员放假,好调整状态。这天傅错一直睡到十一点才起来,是被屋外的嘈杂声吵醒的,意外的是一向比他会赖床的隋轻驰竟然已经起来了,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迷彩款t恤,站在窗边朝下看,手里拿着一只马克杯。
  傅错起身下了床,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隋轻驰依然看着窗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说了声:“一个小时前吧。”
  傅错从洗手间里洗漱完出来,也纳闷地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阳光直射进来,伴着扑面而来的热度,这会儿外面的嘈杂声已经比刚才小多了,他只来得及看到从下方街道走过的人群的末端,和他们手里舞着的彩虹色的小旗子。
  他看着他们一路走远,像一条鲸,游弋过河湾。
  隋轻驰说:“傅错,我们出柜吧。”
  傅错蓦地看向隋轻驰。
  隋轻驰也看着他,很坦然。
  “你说什么?”傅错问。
  “我说我们出柜吧。”隋轻驰说。
  “……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啊,”隋轻驰把手里的咖啡放在空调窗机上,“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跟你开玩笑?”
  傅错来回看着眼前的人,隋轻驰的神色像波澜不惊的湖,他知道隋轻驰有多善于走极端,一旦认真,他真的会那么去做,可他实在想不通隋轻驰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总不可能因为在某个早晨看见一面彩虹色的旗帜,就像小孩子一样听风便是雨。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在一起却不能让别人知道?”隋轻驰反问。
  他问得轻描淡写,好似早就打好了腹稿,每一句话应该怎么应对,傅错一头雾水,但知道不能跟着隋轻驰的节奏走:“因为你是西风的主唱,”他说,“我无关紧要,但对你来说不可以。”心想你现在要和我出柜,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我违背自己的初衷放弃签约后海,只是想看到你光芒万丈地站在舞台上的那天,可现在你跟我说你要自毁前途吗?
  “真的是为了我吗?”隋轻驰低下视线,手指一下一下转着空调上那只杯子,讽刺地勾起嘴角,“你难道不是为了西风吗?”
  “为了西风,为了你,有区别吗?”傅错说,“你是西风的主唱。”
  “我再问你一遍,”隋轻驰抬头道,“你要不要和我出柜?”
  傅错有些受不了了,皱眉道:“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出柜?有什么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吗?”
  隋轻驰盯着他,说:“理由就是我想。”
  傅错终于从隋轻驰看似平静的神情里捕捉到一丝疯狂,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是隋轻驰的话,好像不管怎么发疯都没问题,他天生有着可以凭着性子乱来的权利,不需要理由。
  傅错沉了口气,看着他,正色道:“隋轻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这个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到这一刻他真的有点生气了,心说你发起疯来连自己都可以毁吗?!
  隋轻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人,就算是在决绝的时候都这么温柔克制,到底还是让人恨不起来。他松开了捏着杯口的手,转身离开窗户,提起沙发上的背包,说:“知道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门拉开,傅错问:“你去哪儿?”
  隋轻驰说:“在柜子里闷久了,出去走走。”
  第四十八章
  隋轻驰带上那扇门,在走廊外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板,终于头也不回地快步下了楼。
  炽热的阳光吞噬了眼前的一切,就如同两年前他提着行李来这儿找傅错,下定决心要加入这个人的人生时一样,他要把自己的轨道和这个人的并在一起,他那原本没有一点方向的人生,因为傅错才找到了出口。可现在他真的难过,难过透顶!
  柳眉这个人也未免太残忍,把他的麻药拿走,再把血淋淋的真相亮给他看,告诉他为什么乐队很难红,偶像团体却容易得多,明明都是团体是吧?因为乐队是靠感情维系的,而偶像团体是靠利益维系的,后者永远比前者坚固,她绝对不会明知一个乐队里有人拖后腿还要签下整个乐队,任何一个有水准的经纪人都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他们要做的是把那个能红的人拯救出来。
  “拯救”两个字特别刺耳,那天他们在一家日式料理店,隋轻驰抬头看了餐桌对面的柳眉一眼,把筷子放在芥末和酱油的碟子上,说:“我不用谁拯救。”
  这家昂贵的日式料理店不过如此,味道都比不过楼下那家他和傅错常光顾的面馆。
  柳眉一点都没在意他的抵触情绪,事实是自隋轻驰在她对面坐下后,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隋轻驰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几乎没怎么正视过她,刚刚是他第一次抬头直视她,她笑道:“是啊,天才肯定能自己拯救自己,你不自己拯救自己,我想拯救你也拯救不了。”
  隋轻驰又看了柳眉一眼,这个女性显然和他面对过的那些粉丝完全不同,他知道自己和柳眉之间必须要妥协一个,他想到了lotus:“我们为什么不能像lotus一样?”
  “lotus是个孤例,”柳眉说,“就算是艺天,也不敢说他们还能捧出第二个lotus,业内的人其实都挺搞不懂lotus,因为后来模仿他们那个模式签约的乐队都失败了。”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感慨道,“其实也不奇怪,lotus是一群天生有偶像气质的人,碰巧都喜欢摇滚,还搞了乐队,这种巧合太难得了。”
  隋轻驰没有听进去:“签我一个,和签四个,有那么大区别吗?你们可以用签我一个人的条件,来签我们四个,我今后所有的收益都可以分成四份。”
  柳眉笑了,她挺欣赏这年轻人在她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时还要垂死挣扎,天真又勇敢的样子很迷人。第一眼见到隋轻驰穿着一件深灰色t恤走进料理店,他那种带着一点孤僻,眼神里透着迷茫和自我厌恶的气质,就让她觉得自己没看走眼,隋轻驰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冲突感,像那些刺激视觉的撞色,他一定会红的。
  “这不可能,”柳眉摇摇头,拿出手机,翻到微博,“你的微博粉丝数现在是86万,乐队67万,你还记得半年前这两个数字差多少吗?再看你和乐队其他成员的差距,这个差值以后只会越滚越大,你希望以后来看演唱会的人都是你个人的粉丝,乐队形同虚设吗?你们这个天平根本不平衡啊,隋轻驰。我带过不只一个偶像团体,太清楚团员之间的人气之争有多残酷,我敢说,就算上面同意以签你一个人的条件签西风,最后你们之间肯定会爆发矛盾的,没准你会是最早受不了的一个,长痛不如短痛,你觉得呢?”
  隋轻驰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头:“……那就真的不能试一试吗?”
  “公司不可能答应,”柳眉淡淡道,“我想你的队友也不会开心你这么做。我知道要你离开乐队你会有罪恶感,但真的没必要这么想,其实多的是年轻时玩乐队,最后单飞成功的歌手,他们脱离乐队后能尝试更多风格,取得更大成就,等红起来了说不定还能拉一把乐队。”
  隋轻驰听到这里笑了一声,有些讽刺。
  柳眉耸耸肩:“好吧,这种例子确实不多,但未必是别人不肯帮忙,很多乐队一旦走了核心人物,就等同解散了,因为乐队价值都体现在核心人物身上。说句难听的,不是西风成就了你,是你成就了西风,你大可不必背什么道德枷锁,如果这个单签的机会摆在其他人面前,你觉得他们可能不心动,不行动吗?”
  隋轻驰盯着桌上食不下咽的料理,沉吟道:“傅错不会。”
  柳眉看着他,仿佛嗅探到了那个横亘在他心里最大的阻碍:“那是他太傻了,这么做或许很义气,但完全没意义,多少年以后一定会后悔。如果你一直待在乐队不肯走,不会有好的公司愿意签你们,乐队是可以一直不散,但就这样吊着一口气搞所谓的地下摇滚,有意思吗?如果西风将来签约了一家普通公司,那你怎么办?你是很优秀,我现在就可以说你是金子,是钻石,但现在早就不是是金子就能发光的时代,没有资本运作,再亮的金子也只能埋在土里,到那时你真的不会后悔吗?如果到那时才后悔,才是真的背叛乐队吧。”
  隋轻驰听着柳眉的话,完全混乱了。
  他离不开傅错,他不可能丢下傅错。他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他真的迷茫了,他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定,尤其当傅错否定了那个提议后。
  四个人待在一起沉沦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的梦想究竟是那些舞台,还是西风?
  有没有,到底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虽然头天有个不和谐的小插曲,令傅错庆幸的是,录音这天一切都很顺利,四个人都很在状态,乐队下午一点进棚同期录音,同期录音能节约一大笔费用,但对乐队的水平要求很高,其实他们心里也没多少谱,虽然每首歌都排练了一遍又一遍,傅错还是担心乐队如果频繁出错会拖隋轻驰的后腿。没想到录完全部十一首歌,差不多八点,比预计的快了太多,十一首歌里只有四首录了两遍以上,其余都是一遍就过,甚至调音师都觉得没有什么需要剪辑修改的地方。
  傅错本来担心隋轻驰突然没有麦克风抓,对着电容话筒会有点不自在,但他显然太低估他们的主唱了,隋轻驰就单手插袋照样发挥完美。
  傅错为这张cd写了唯一一首新歌,叫《somehow》,努力想要表现那种壮阔大气的抒情风,开录之前他让录音师把监听耳机里返送的隋轻驰的声音调大,他的声音很能调动情绪,那样自己也会更在状态。电容麦克风捕捉到隋轻驰声音里的各个细节,返送到他耳机里,但他没想到会那么上头。灵敏的电容话筒凸显了隋轻驰声音里的颗粒感,演唱时就像沙沙的潮汐一样四面八方冲撞着耳朵。为表达歌曲,隋轻驰在这一首歌里运用了不同的唱腔,其中一个低音段落他将共鸣位置降得那么低,是排练时傅错从未听过的诱人沉溺的迷幻,被设备增幅后的声场和声压一瞬间带来了宛如海下的压迫感。而进入副歌,傅错又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架飘摇的飞机,冲进了山峦一样的积雨云,主唱的歌声像闪电在四周骤然炸开,向云层辐射着电流,完美契合了编曲里最浓墨重彩气势磅礴的段落,简直是听觉世界里亮如白昼的爆闪!
  傅错难以克制自己不去注视隋轻驰,注意到他用来握麦克风的右手偶尔会虚握在胸口,在他唱到高音时攥成拳头,他能看见他脖子上突出的青筋,他并不是唱不上去这些高度,而是有意将力度宣泄在里面,不是张扬狂放的发泄,而是一种攥紧要爆炸的心脏般的震撼。
  用尽了全力去克制,却又可以说用尽了激情!
  这是最后一首歌了,原本不应该安排在最后一首,但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连唱了那么多首歌的隋轻驰还能有这样的状态和情绪。录音师表示完美,所有人都看向隋轻驰。
  隋轻驰抬手取下架子上的歌词,把自己慢慢抽离出来,将那张歌词折叠了两下拿在手里,低头摘下了封闭式的耳机。
  听见ak在说:“这声音我他妈的,这是神啊……”
  隋轻驰看着正对面震惊地盯着自己的傅错,他想,我把最好的都留在这首歌里了。
  那天结束录音,他们都还没吃晚饭,就一起去了吃宵夜,ak本来提议吃小龙虾,走到半路突然改口,说还是算了,不要吃辣的:“少爷你可太得保护好嗓子了,以后辣的咱们都别吃了!”
  隋轻驰说:“你想吃就去吃吧,偶尔吃一次没关系。”
  ak一脸的受宠若惊,最后折了个中,四个人一起去吃了烤肉。
  落座后ak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cd盒放桌上,拍了拍问:“怎么样?”
  傅错才看清cd封面是那张四个人在排练屋的合照,ak请艺校的同学帮忙ps的,还没p名字,上方留着一半空白。隋轻驰正转身放背包,看见那个封面动作也顿了顿。
  谭思微笑着说了声:“挺好看的。”
  四个人躺在一起的画面被做成专辑的封面,是真的挺好看的。
  ak问傅错专辑名想好没,傅错想过几个名字,但最后都被自己给否决了。
  “第一张专辑可以用乐队的名字,”谭思说,“西风,或者west wind。”
  这是傅错唯独没想过的方案,他想的那些都太复杂了,结果过犹不及。现在谭思说出来,他才觉得其实就这样就挺好,好多乐队出第一张cd也都是同名专辑,简单好记,又有意义:“那就west wind?”
  ak高兴地拍着桌子:“我没意见啊!叫什么都行!”
  傅错又看向隋轻驰,隋轻驰看着他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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