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节

  路上她送了童文议一对赤色珊瑚树,胡桂春一箱琉璃,还是当初自己做花房剩下的。
  原本童文议押送周鸿,他又是皇帝身边的心腹,送了礼只要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顶得上下面人多送几个弹劾周鸿的折子。
  叶芷青跟周浩商量之后,便悄悄将礼物送到了他房里,次日童文议也未退回来,只是见到叶芷青还好奇的问过一句:“姑娘可是周大人内眷?”还意味深长道:“我瞧着姑娘送来的那对珊瑚树成色极好。”
  叶芷青猜测他怀疑这两株珊瑚树来路不正,说不得要当做周鸿收受的贿赂,心里转了几个圈,眼眶先自红了:“周大人几次三番救小女与水火之中,小女此生便立誓定要追随大人身侧。不瞒大人说,我家大人向来清廉,送给大人的那对珊瑚树乃是小女当年在流球王宫为后妃国主调养身子所得的赏赐,想着不远万里带了回来,大人风雅,才送了大人赏玩。”
  童文议本来就对叶芷青的来历有些好奇,只觉得以她的气质竟是猜不出她的出身背景,这时候听到竟然还有流球国主一事,顿时就更好奇了:“姑娘……竟是去过流球?”
  忽悠人也算是叶芷青的拿手好戏,只是她惯常不太用这招,如今周鸿落到这步境地,能与朝中官员搭上关系,那真是拿出了浑身解数,将自己当初与朋友一同前往流球各国,见识风土人情之事讲来。
  她口齿伶俐,讲起来历历在目,当初能以一部西游记吸引的诸皇子以及淮安王坐卧不安,如今讲起海上诸国的风土人情,又有郭嘉以前提过的各类风俗,直讲的童文议连连感叹:“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童某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彼时众人被困在江南的小镇客栈里,连日大雨道阻难行,只能滞留当地。长日无聊,趁着周鸿不在的功夫,叶芷青便与童文议搭上了话。
  正讲到他们一路上到达流球国,流球皇宫征召大夫,周鸿便从后堂走了进来,许是去了后院茅房。
  叶芷青在海外的一段经历,其实就连周鸿都未曾听过。他起先是因为吃郭嘉的醋,觉得她跟着郭嘉跑了;待后来知道是因为周夫人棒打鸳鸯,就更羞于提起这一段了。
  没想到叶芷青竟然能跟童文议讲起来,他站在叶芷青身后几步开外,听着她如说书先生一般将海外的一年讲的跌宕起伏,讲到紧张处,连童文议也不由的连连追问,他丝毫不怀疑,若是塞给她一个惊堂木,她完全能当个出色的说书先生,不知不觉间,唇角便绽出了一丝温柔笑意,只远远注视着眉飞色舞的小丫头,心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她怎么能聪慧到将巴结人做的这么的别出心裁?
  ——如果不是为了他,小丫头又何至于跟童文议谈天说地扯闲篇?
  童文议是个喜好风雅的读书人,而读书人识字开智,读过前朝大家的游历篇章,边客游子之,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君子之颐情悦志,少年学子凌云之志,佛子颂赞,医者歌诀,都对远足游历怀着一种热切的向往,向往庙堂高居,归来田园隐居向往山之远海之蓝。
  叶芷青投其所好,讲起各国民俗风情,宛如置身其中,童文议听的俯仰大笑,不时追问,就连胡桂春也被吸引,连同楼下大堂的护卫们都远远坐着听。
  整个大堂里,倒好似叶芷青开了个说书专场,热闹之极。
  自那日之后,童文议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跟着他奉旨锁拿周鸿的护卫们也放松许多。周鸿整日与叶芷青在一处,等天晴之时,两方人马结伴回京。
  路途之上,叶芷青充分发挥她就地取材的厨艺,沿途歇息之时,错过了城镇驿站,便有周浩等人去猎了山间野味,叶芷青亲手料理了,送一份给童文议与胡桂春。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两人连吃带拿,越靠近京城,与周鸿的关系便越加融洽,看到叶芷青也是笑意满满。
  胡桂春时不时还会问一句:“叶姑娘,今儿路上可有新鲜吃食?”
  童文议文人出身,还赋诗几首,叶芷青大加赞赏,连他有次亦与胡桂春私语:“还真别说,周迁客虽然是武人出身,但他这位红颜知己当真是位妙人,不怪当初瞧着就与一般闺秀大是不同!”言下很是羡慕。
  胡桂春却心中起念,可惜了这位现周迁客如胶似漆,不然送进宫里去,以她的聪慧说不得就能得了圣人青眼,他这个采选使恐怕也得沾沾光。
  不过阉宦之人是无根水萍,爱财爱权,心中又别有想法,进京之前,还特意试探过叶芷青,趁着周鸿去方便的功夫,点了两句:“叶姑娘,其实以姑娘的聪慧,不论是什么样的男人,只要姑娘肯用心,恐怕都能笼住了男人的心。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能见到这世上最尊贵男人的一天?”
  叶芷青早知他是采选使,郭思晴与他们同行,每日不知道朝她抛了多少眼刀子,她虽装不知道,却也知道郭思晴是走上了一条凶险之路。听说圣人年纪已经不轻了,但愿他安康万福。
  她脑子里转个弯就听出了胡桂春之意,当下一笑:“大人有所不知,我出身贫寒,得周少将军青眼,已是三生有幸!后来蒙他三番四次舍命相救,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此生此世再不会更改的!”
  胡桂春这才作罢,心里却未免觉得遗憾,过后又收到了叶芷青悄悄派周浩送来的一对儿琉璃瓶,便将这念头打消。
  周鸿最初其实并不知道叶芷青拿了体己送礼,为他筹谋。但周浩太过了解他,关于孩子的事情怕他担心,瞒着他。但此事却不肯瞒着,悄悄儿告诉了他:“……叶大夫把自己从海外带回来的宝贝全都带了来,已经送了童文议与胡桂春东西,先甜了他们的嘴,还想着能不能让他们在圣人面前为大人说说好话!到京中之后,大人万不可失望,我们都会想办法救大人出来!”
  “……真是个傻丫头!她海上辛苦奔波一年多,好容易攒下来的东西,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喂了这些人?!”周鸿心中又酸又涩,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甜意,直教他眼眶发热,差点滴下几滴男儿泪。
  路上有了童文议的照应,将人押送至大理寺之后,童文议还特意嘱咐大理寺狱卒对周鸿照应着些。
  童大人既然发了话,这些狱卒待周鸿便都十分客气,还容许叶芷青探监。
  童文议一趟公差从扬州府回来,次日就梳洗停当入宫交差。圣人问起周鸿,他瞧在叶芷青一路之上悉心操心饭食,以及她送的那对流球皇室赐的珊瑚树上,便道:“周迁客在江南盐改很得人心,盐价虽跌,但国库税收额比之去年竟然有增长,不得不说他是个人才!离开之时,扬州城百姓夹道送行,百姓感念他盐改的恩德,依依不舍送出城许久才回转。”
  这话是事实求实,却也是在夸周鸿,对他在江南盐改做出的成绩进行了肯定。
  圣人遣了童文议前往江南,也不单单是锁拿周鸿,还让他悄悄派人四处查访盐改的结果。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果然还是周迁客太过优秀之故!”圣人在心里对此事下了定论,又气愤于那些阻挠盐改之人:“他们就是巴不得进国库的盐税银子全都进了他们自己的荷包才好,这才对周迁客弹劾。说到底周迁客不但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竟然还挡了他们的财路,能不招人恨吗?!”
  童文议不敢接这话了。
  他平日虽好风雅,偶尔也有选择的收收礼,但也算得收敛,不似某些官员来者不拒,不管银子来路正不正。
  “既然周迁客已经锁拿进京了,不如就将乔立平之案合二为一,都是盐道上的案子,两人又恰好是上下级关系,审问起来就更方便了。”
  童文议有些迟疑:“陛下,乔立平是以贪污阻挠盐改还有贩卖私盐等罪名被押解回京的,而周迁客……”他连罪名至今都没有,还是圣人迫于朝中官员压力这才将人拘了回来自辩的。这两人一个贪官一个清廉,非要放在一处当一个案子来审……妥当吗?
  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顿时微微一笑:“这两人做官风骨迥然,有对比才能知道哪个更适合做盐运使。既然他们都想让周迁客自辩,当着他下属的面自辩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童文议:“……”圣人是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黑白颠倒反咬一口之类的词啊?
  乔立平与周迁客两人的案子并为一案,此事很快在京里面传开了。
  朝臣之中说什么的都有,有的暗笑圣人老糊涂了,两个互为上下级关系的官员放在一处审,除了狗咬狗一嘴毛,恐怕看不到别的结果。
  也有恨不得乔立平把周鸿咬下来的,还有暗中给乔立平通消息的,让他过堂的时候好好发挥,争取把周迁客踩下去,到时候他就能重见光明了。
  乔立平在牢房里过了数月,都快不知今夕何夕了,听到周鸿也入狱的消息,差点乐疯,对着牢房的墙壁哈哈大笑:“好!好!好!没想到你周迁客也有今日?哈哈哈哈哈……”
  前来报讯的人隔着栅栏唤他:“乔大人——”被他笑的有几分害怕,只觉得这幽暗的牢房里鬼气森森,好好的人关进去没几个月眼看着要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过堂的时候反咬周迁客一口。
  “乔大人——您记住了没?小的主子派小的来,再三叮嘱小的,大人若是想脱困,唯有将周迁客咬死了,到时候只要他的罪名定了,大人再洗刷冤屈就容易多了!”
  乔立平狞笑:“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来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出了牢房的门,被外面的太阳将骨头缝里的阴冷给晒的消散不少,心中才开始嘀咕:这姓乔的……没疯吧?
  乔立平当然没疯。
  他自半道上在船上目睹了盐帮那些人被杀的一幕,心里就住着魔鬼。好几次半夜冷汗淋淋的醒来,盯着黑黢黢的夜晚,在想着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到底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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