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或许吧。”
“喝茶吧。”老太婆回来了,手里的托盘上是两碗茶,其实就是两碗水。
刚才还对他们凶巴巴的,现在还给他们端茶送水,真是古怪。
“谢谢。”古月华接过来喝掉了。
清欢见他喝了,想了想,也还是喝了。
老太婆看着他们,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了声:“你们不该……来这里的。”
“老人家,”古月华趁机问道:“我想知道刚才你和她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啊,为什么你说我们留在这里会死,而她们又不让我们走呢?”
老太婆那只翻白的眼睛闭了闭:“哎,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难道你们没发现,这个村子里的都是女人吗?”
清欢点头。
“因为,在这里,”老太婆用沙哑的声音说:“男人都会死掉,只有女人才能活下来。”
清欢吃惊,古月华也挑了挑眉。
“为什么?”
“这都是……报应啊。”老太婆咳嗽了几声:“这是对这个村子的诅咒,逃不掉的……这个村子里的男人都逃不掉,每个月都会有男人死去,一个一个,都一样……”
“所以你才会让我们离开这里……”清欢算是明白了:“那她们不让我们离开的原因是……”
“是想要代替对吧?”古月华插话道:“她们想要我们代替原本要赴死的人……刚才那女人怀里抱着的小孩其实是她的儿子,是吧?”
“是儿子……”清欢回想方才那小孩的模样,红色的衣服裤子,还有绑着红绸带的头发,那么女性化的着装……其实是为了掩盖“她”是男孩的身份吧。
老太婆点点头:“张桂家的也是没办法啊……那是她唯一一个儿子,也是……也是这个村子里最后的一个男性。”
清欢拧眉:“到底是怎么样的诅咒……会要村子里所有的男人死呢……”
老太婆低下头:“她的恨……那么多年,都难以消灭……她恨这个村子里的男人,所以她的怨念在这里消散不去……一个越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
古月华抬头,手指着那个女像:“是她吗?你们所供奉的神像……也就是你们一直所恐惧的对象……是吗?”
老太婆轻轻点头——她也不准备隐瞒了,因为在她眼里,这两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人,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
清欢看了看那女像,这样一张纯真的脸,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会如此憎恶这个村子里的男人呢?
第151章 阮阮
清欢看着那尊女像:“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阿阮。”
“阿阮……”清欢默念着这个名字。
古月华转头问老太婆:“老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阿阮要报复这个村子里的男人?”
老太婆低下了头,搭在膝盖上的手颤了颤:“作孽啊……报应……都是报应……”
那老太婆反反复复的几句都是“报应”,最后她也只是说,是村子里的人对不起她,害了她云云。
很明显,她在隐瞒一些事情。可是到底在隐瞒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呢?……
古月华再转过来看清欢,见他还是专注地盯着那尊女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晚看起来不会太平,而老太婆跪在那女像面前,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想来这个村子里其他存货的人应该也不安稳。古月华和清欢等了半宿,也没有什么动静。
“你也累了,先睡一会儿吧。”古月华对打着哈欠的清欢说。
清欢点头,他确实累了。
这庙里没有床,不过有把躺椅,清欢躺在上面,古月华就坐在他旁边,他给清欢盖上了大衣,自己靠在了后面的柱子上,他的目光从那跪着的老太婆身上移到了那直立的女像上面,思索了良久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古月华被清欢的叫声惊醒——
“阮……阮阮!”
清欢坐起身来,额头上密布着细汗,双目圆睁,脸上的难以言明的表情。
“清欢,怎么了?”古月华手扶着他的后背,轻声问。
清欢喘着气,看了看古月华,然后掀开身上的大衣,从那躺椅上起来,慢慢走到那女像面前,握住那女像的手——“阮阮……她是阮阮……”
古月华立在他身后:“你认识她?”
清欢深了吸口气,“这已经是三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或者说,这件事他不想去记住。
其实在送走钟黎之后,去英国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清欢是处于四处游走的状态。
那天已经是傍晚,清欢已经走了一天的路了,他在一条小溪边歇息,顺便洗去一身的灰尘,却不想从上游飘来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在山野之中见血是寻常的事,毕竟弱肉强食,可是他闻到那是人血,遂循着那血腥味往上游而去,最后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下半身浸泡在溪水中的女孩,她穿着石榴红的裙子,裙子飘在水面上,染红了一片——然而那并不是裙子褪色了,而是……鲜血。
清欢忙过去把女孩从溪水中抱了出来,他原本以为是女孩来潮了却不知道,可是后来才发现,她是流产了。
清欢是学过医术的,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也只能利用最简陋的条件处理眼前的情况,还好因为有时会遇到受伤的小动物他有随身携带的一些东西可以派上用场。
在那个年代,男女之间是有大防的,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女孩面对清欢的亲近却没有什么反抗,她只是安静地任由清欢摆布。让清欢更惊讶的是,在这过程她甚至都没有喊痛……
“疼吗?”清欢问她。
她只是眨了眨那双杏眼,重复着轻喊的问题:“疼吗?”
清欢这才明白,原来是个痴傻的姑娘。
一个痴傻的女孩,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当然在那个时候十六七岁,又是在农村,结婚生子并不是非常稀罕的事,可是清欢就是感觉,她怀孕是因为被人给欺负了。
而这个推测,清欢后来更加笃定了——那傻女孩连内裤都不知道要穿,在清欢一个男人面前张开腿的时候表情麻木得仿佛那再也正常不过。
清欢看了她的模样,叹口气,帮她整理好衣物——如果是别的女性,他还会不自在,可是面对这个女孩,他只觉得怜惜。
“记住,这个,除非上厕所,一定要穿着。”清欢对她微笑:“还有,不要随便对男人分开腿。”
女孩依旧盯着清欢,她并不一定听得懂。
“你叫什么名字?”清欢又问了一遍:“名字?”
她的眼珠子动了动,这个最简单的问题听懂了:“阮……阮……”
“阮阮?”
她停顿了下,点头:“阮……”
这个叫阮阮的女孩某种意义上刺激到了清欢心底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钟黎的离去,真的让他太空虚了。
那段日子,清欢就一直照顾着这个叫阮阮的女孩,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动了要改变这个可怜女孩的心思。
痴傻之人通常是缺少了一缕魂或者一丝魄,清欢当然不能把已经丢失的魂魄找回,那样会惊动掌管魂灵的地宫,所以他想到了给阮阮开智。他知道自己身上所流的血液特殊,曾经用血液救活过生物的经历让清欢决定做一次尝试——他在每天给阮阮的药中加入自己的一滴血,除此之外,他还教授阮阮识字,即使一开始阮阮在身边,出外采药的时候也带着阮阮……这样一日又一日,有一月之久,阮阮的心智真的慢慢回来了。为了不让阮阮被过去的不堪所困扰,他封存了阮阮的记忆。而恢复了心智的阮阮,俨然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先生,这个字写得好看吗?”
“先生,你看我下这里好吗?”
“先生先生,你真的不要吃东西吗?”
“先生,咱们真的不养它了吗?”
“先生,你好厉害,连鬼都不怕……”
“先生,我采的药对吗?”
“先生……”
“先生……”
“……”
……
清欢仍然记得那娇俏的声音——那段时间自己的寂寞总归是因为这个叫阮阮的女孩好过了许多。
……
“后来呢?”古月华打断了清欢的沉思,问道。
清欢看了他一眼,缓缓回答:“后来,有一天,我和阮阮一起去采药,遇到几个挖野菜的妇人,她们看到了阮阮,认出了她,说是她们村里的女孩儿,其中一个妇人还是阮阮的婶娘,他们要带阮阮走。原本是亲人,无可厚非,可是我想到阮阮之前的遭遇,自然不能就那样让阮阮被带走。于是我跟着去了他们的村子……”
“这就是为什么你刚来这里说这里熟悉的原因?”
清欢点头:“来过那么一次,虽然那时和现在的光景是不一样,可是隐约还是记得的。”
“再后来呢?”
“阮阮因为被我封了记忆,早已不记得原来的事了,只是对于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是熟悉的,又见到自己的亲人……我看那妇人对阮阮并不差,知道阮阮神志清明了也是真心为她高兴。我自己是知晓的,我不可能一直带着阮阮,只是一时的怜惜,还有慰藉罢了,我的身份注定不能雨常人太接近,况且,有了先前的例子。我与那妇人私下里聊过阮阮的事,她先是言语不明,后来才说了是村里的一个浑人哄骗欺负了阮阮,被发现了以后被他们教训了一顿,那浑人逃走了,没想到阮阮肚子里已经有了孽种,他们平时要做农活,没看住,就让阮阮跑了,他们找了一段时间都不抱期望了,想不到阮阮还会回来。我在村里住了了两三日,又问了村里的其他人阮阮的事,他们的说法并无二数。我这才放心把阮阮交给了她的亲人,离开的时候,阮阮一直哭一直哭,说不想我走,还说想要跟我走……”想到那时阮阮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还有那紧紧抓着他的手,清欢的心揪了揪。
古月华搂住清欢的肩膀,安抚他:“你并未做错……”古月华是妖,对作为人类的阮阮并没有什么同情心,他最多站在客官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
“当时我也是这么觉得,阮阮是普通人,她该与自己的亲人一起,又恢复了心智,更该过普通人的生活。”清欢抿了抿唇:“我还记得,当时,她的婶娘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会照顾好阮阮,她说了,如果阮阮有什么事,她自己的眼珠子都不要了,还说了天打雷劈之类的话……我自信不会看错人……现在看来,是我信错了人,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哐当!”那扇轻合着的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人——正是那个方才消失了的老太婆,她晃荡着身子,似乎支撑不住了,跪在了地上,却是朝着清欢和古月华的方向,她抬起头,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尤其是那只翻白的眼睛流着眼泪的样子,尤其的可怖……
第152章 罪恶的记忆
那老太婆爬到清欢和古月华面前,抓住清欢的脚:“你是……你是……那个送阿阮回来的人……是你……不、不……怎么可能……”
清欢责备地看了眼古月华——他肯定是知道她在外面的……
古月华笑笑,才对那念念叨叨的老太婆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就是阮阮的那个婶娘?”
“……我……”她松开了抓着清欢的手,垂下了头:“是……我是……冤孽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守约……”
清欢看着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婆哭了一会儿,才把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这真的是一段让人悲哀也心痛的往事,而在清欢听来,还有说不出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