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世界4:恶犬

  光标在满屏密密麻麻的代码最下方规律地闪烁着,悬停在键盘上方半晌的双手刚收回,一双手臂就从她身后抱来,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敲击出一行行代码,肩膀上压下一点重量,那人柔软的发丝扫过她面庞和耳廓,略带着懒散笑意的嗓音传进她耳朵:“我还有太多东西没有教给你呢……”
  闻铮。
  覃与缓缓睁开眼,眼膜上覆盖的那一层薄薄的迷茫很快被澄澈与清明取代,聚焦的视野里,是少年陌生又熟悉的侧脸。
  似是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少年扭头看来,对上她那双深棕色的眸子,清润的嗓音泉水般淌过她耳膜,也带走她最后一分从梦中带出的恍惚。
  “醒了。”
  酸麻的胳膊提示着她睡姿的不当,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编码的中途这么趴着睡着。
  “嗯。”她坐直身体,双手已经重新回到键盘,鼻腔淡淡应出的一声仿佛还带着惺忪的睡意,但手指翻飞的速度却叫人移不开眼。
  易安楠的视线从那一排排代码移到她侧脸,早间见她时心里的那一点点异样似乎又在他平静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沉静,专注,却又有什么不同。
  一如她这双揭去假象露出真正底色的漂亮眼睛。
  虽然除开各项竞赛外,他和她之间的交流只算平常,但作为进入高中以来的队友及对手,在学习这一块他很了解她。
  像这样翘课来图书馆自学编程代码,完全颠覆了他对她的认知。
  有些疑问到了嘴边,却又在那细微的键盘敲击声中缓慢消弭。
  觉察到凝聚在她脸上那道堪称探究的视线移开,覃与也落下了最后一个键,无声地舒出一口气。
  指尖仍旧残留着零星的酥麻,可那个时刻关注着她、会第一时间赶来给她揉捏缓解的人却有些恍如隔世了。
  梦境中那一行行被闻铮敲下的代码此刻已被完美复刻在她的屏幕上,卡住她思路的那根刺被拔出,原本清晰的梦境画面也像是被水雾打湿的纸张,一点点晕染,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只剩他那句带着忧伤的呢喃。
  是啊,她还有太多太多东西没来得及从他那里学会。
  覃与合上电脑,收拾好桌面,和一旁的易安楠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
  也不等他回应,人已经走出好几步。
  易安楠收回视线,重新看回面前的课本,可良久都没再看进去一个字。
  他也不知道原本只是想来借一本书的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坐到她身边一等就是半小时,且前后拢共就和她说了两个字。
  在意外看到从早上起就不知所踪的人就那么趴在桌上熟睡时,他的脚步就不自觉地走向她。
  但留下他的,是桌上关于计算机编码的那几本专业书,是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重点,是电脑屏幕上满满当当的晦涩代码。
  他对这个同窗两年的队友和对手,产生了名为好奇的陌生情绪。
  ……
  覃与翻看了一下静音到现在的手机,果不其然最上方的就是十多条来自白薇的信息。从昨晚她带着迟蔚猝然离场开始,到五分钟前,断断续续又小心翼翼的问询,不难想象她是如何忐忑地拿着手机一遍遍编辑删除,如此几遍再发送给她。
  被定位成恶犬的,狗腿朋友。
  在这个和H国高中校园背景极为相似的剧情世界中,如果说“覃与”扮演的是财阀富二代千金小姐,那么白薇最初的定位就是被霸凌欺辱的暴发户底层。
  从一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辱的小可怜转变为捍卫主人见谁咬谁的疯狗,实际上于“覃与”而言也不过是一次再偶然不过的撞见并阻止。
  金字塔尖的阶层,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化作最结实牢靠的缰绳,轻易扼住这些无聊到好似只能通过霸凌找到那么一点点人生趣味的高中生那股疯劲。
  于是她成为了照进白薇黑暗高中生涯里的那道光,在卑微接近且未被排斥后,白薇便自觉矮化成一条最忠诚的家犬,愿意为了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即便“覃与”并不需要。
  是的,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覃与”,压根用不到一个同样身为高中生的白薇来保护,她费尽心思的讨好送来的那些昂贵礼物,十多件加起来可能也不够她一件礼服的价格。
  这段诡异的关系里,看似一直在付出的白薇,才是真正的获利者,她需要借用“覃与”来稳固自己从底层爬上来的地位,哪怕是背后被人称呼为狗——
  而这种利用“覃与”其实很清楚,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她的那一点热情,大半分给了家庭关系的偏激,剩下的小半分给了暗恋的卑微,余下的,即便是用尽各种离经叛道的方式来刺激,也没办法在她心湖激起半点涟漪。
  浓妆遮掩,抽烟放松,喝酒麻痹,百无一用。
  白天越是温静守礼,夜晚越是放纵自毁。
  可被长久以来畸形家庭驯化出来的,也不过是平静脸孔下再如何痛苦也呐喊不出半点声音的麻木。
  “覃与”早就病了。
  只是这病直到覃父带着迟母离开才触底反弹般爆发出来,留在她身边,灿烂如同小太阳一样的迟蔚,首当其冲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亦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可他遭受的伤害尚有为他量身定制的女主角来抚慰平复,而“覃与”却是被用完就踹的一次性消耗品,作为引发冲突的导火线,擦亮那一簇故事开始的火苗,最后沉寂,再也没有被任何人记起。
  但,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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