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 第48节

  而视线不可避免又回到桌子中央,女子极为专注的眼神,轻柔的动作,正确的补书手法,好像书在得到新生。
  他心中涌动出一股无力感,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鼻子和眼睛,它们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一般,去寻找光。
  明明身处满是佛经的书阁中,连破败不堪的书册字眼中都透出静心两字,可他的心却始终高悬,无法平静。
  完全不知道另一个人心思里的波涛涌动,祝陈愿刷上书浆修补完书册,心里拥有了极大的满足感,小心翼翼地将它搬到日光能晒到的地方。
  想着再修补一册,突然听到楼下掩着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随即就是宋嘉盈的喊声,“岁岁,岁岁,你在上面吗?”
  “我来了。”
  祝陈愿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居然今日也鬼迷心窍起来,跟男子独处一室,她本来已经褪去的红晕,又涌了上来,拂面匆匆道谢后,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而裴恒昭却已经退到了后面的墙壁上,紧靠在冰冷的墙面,神情默然,低头垂视脚边延伸出去的光,漂浮的尘埃。
  他本来应该守君子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可近来却全都犯了,本以为自己克制守礼,二十年从未有过心乱,可现在突然发觉,原来自己跟贪图美色的人并未有多少差别。
  裴恒昭一时怀疑起自己来,他内心遭受极大的拷问,之前滚烫冒汗的手,现在也变得冰凉,凉意从手里冒到心里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墙上的字画上的字,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盯了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后面的剧情改了,感谢小天使的纠正,确实不是很合理,如果之后有哪些错误欢迎指正呢,大部分都是会改的,毕竟有时候剧情是拍着脑袋想出来的,给大家造成困扰感到抱歉。
  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孟浩然
  第42章 糖霜玉峰儿
  等祝陈愿匆匆跑下楼后, 宋嘉盈看着她泛红的脸蛋,颇为纳闷地问她:“你这是在楼上晒日头晒的?怎么脸这般红。”
  她摆手,本来想如实说的, 却发现自己做的这件事情并不算光彩, 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压下去没有说。
  心里却在想, 真是好生奇怪, 明明想要说如何将书给补好, 可最后她只补了书, 其他的为什么没说呢。
  祝陈愿心里有些乱,拿着宋嘉盈买的东西心不在焉地往前走,被拍了一下, 还吓了一跳。
  “岁岁, 你在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听到,我说反正都到相国寺了,干脆去烧朱院吃一顿好了。”
  宋嘉盈莫名地看着失神的她,嘴里却接着说道。
  “刚才在想事情, 没听到, 那就去吧。”
  祝陈愿从恍惚中回过神,她随口应道, 拽着衣裳带子沉默往前走,时不时绞到手上。
  还是觉得自己今日鬼迷心窍。
  不过很快, 她就收起胡思乱想, 毕竟事后再去后悔, 那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两人闲逛着走到了烧朱院, 其实它还有个花名, 叫烧猪院, 僧人惠宁擅长庖厨,尤以烧猪肉最佳,有人就给取了这个名字。
  虽说寺院有戒律,可实则大多规矩并不严苛,喝酒吃肉是常有的事情。
  烧朱院里头人头扎堆,便是宽敞的地界都不够人坐的,有人倚靠在桌子旁,有的人干脆就干站在那里,只等别人起身,就占个位置好坐下。
  祝陈愿两人一进去,就被门口的小僧引到旁边的小间里头,这里是给女眷备的。
  “女施主你们两位且稍等会儿,我去给你们端一盘糖霜玉峰儿和两杯紫苏膏来。”
  小僧年岁尚小,圆头圆脑的,嘴巴却甜,手脚也麻利,匆匆跑出去后,再来时手里就端着一木盘的东西过来。
  放到桌上,冲她们笑笑,就跑远了。
  在这里吃东西,付的银钱,就叫做香火钱,权当是用来维护寺院佛像或是僧人吃喝等。
  祝陈愿瞧着这一盘的糖霜玉峰儿,名头好听,其实不过是蜜煎莲子,莲子的雅称又叫玉蜂儿。
  糖霜呢,则是熬糖时结的霜块,化开后裹到莲子上头,外壳就有了一层淡黄的硬壳。
  她夹起一颗来,糖霜粘在瓷盘里,拉出细长的丝来,用筷子绕丝裹上一圈塞到嘴里。
  糖霜入嘴就带来甜腻腻的口感,只要咬破糖衣,里头的莲子清甜又芳香,去过芯的,不用担心吃着会发苦。
  “糖霜玉峰儿我还是不爱吃,觉得不如直接等夏日来时,泛舟湖上,采点新鲜莲子直接吃好,那才爽口。”
  宋嘉盈吃了一个后,便收手不再吃了,她觉得吃着过甜。
  “比起莲子来,还是莲房鱼包最得我心意。”
  祝陈愿咽下嘴里的莲子,明明春日才刚过半,一时又想着夏日赶紧到来。
  她搅着杯盏里的紫苏膏汤,缓缓升腾的热气,让鼻尖轻轻一嗅就能闻到浓浓的紫苏味,夹杂着熟蜜的香甜。
  呷一口,里头陈皮的微酸,甘草的甜劲,肉桂和良姜搅和在一起,微辣又口感丰富,配上紫苏和熟蜜,让人回味无穷。
  不过祝陈愿吃紫苏膏时,不喜欢泡水喝,切下一小块直接吃,味道更浓厚,尤其是饭后吃得过饱,含上一块紫苏膏便可消食。
  两人坐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头,屏风映出一道日光,穿过细密的孔眼照到桌边瓶里插着的花上,吃着点心,就着茶,说说姐妹之间的小话。
  等到日光偏移,小僧才端着一盘的猪肉和两碗饭上来,累得脸上都是汗水,放到桌上时还不忘说:“因今日人多,才慢了些。”
  祝陈愿让他慢点,将自己那袋买的零嘴给他,小僧先是推辞,再接过后,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惠宁师傅的猪头肉烧得尤为好吃,他喜欢整个炖煮后,有人来就直接切上一小块来,并不切片。
  照他的话说,只有自己夹起来才好吃,要是切片吃起来就没有意思。
  祝陈愿端详盆里的猪肉,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一根毛,上头的皮肉火红,还有浇的汁从皮上滑下来滴落到盘子里。
  她其实不是很爱吃肥腻的肉,可惠宁师傅煮的,上头的肥肉入口一抿就化,完全没有任何油腻的汁水在口中。
  下面的精肉煮得不是特别软烂,也不发柴,松软的精肉,配上酥烂的肉皮,味道比起清淡的菜肴来,更让人想大快朵颐。
  要是将那卤汁拌到饭里头,咸而不腻,祝陈愿可以不用菜就能吃下两三碗。
  两人的味道虽然都不算特别大,不过午间这顿饭,倒是全都塞到肚子里头去了,连汤汁都没剩下。
  宋嘉盈捂着有些撑得慌的肚子,说道:“下次再来吃的话,我得空着肚子来。”
  最后两人是慢悠悠走出去,等走到大门口时,肚子也没那么撑了,晌午祝陈愿还得回食店,马车先送她回去的。
  路上时,宋嘉盈一想到回去,脸上就有些怅然,她出来玩时是真的高兴,可回到家后得被逼着练女工,学管家,学算账,她从上车就在心底开始烦躁起来。
  “要是跟小时候一样多好啊。”
  她叹气,心里却明白,怎么都回不去了。
  祝陈愿本以为痛快玩了一上午,她就会高兴起来,哪曾想,还没回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丧下来。
  “阿禾,你还记得你在宿州,而我回到青州后,我们是怎么联系的?”
  宋嘉盈抬头看她,想起那几年来,喃喃出声道:“靠写信,我每天都写一封信,隔一个月就寄给你。”
  那时本来就是要好的姐妹,祝陈愿治好病就要回去时,她真的难以接受,在那里大哭了好几天,还是两人靠写信,才没让她继续消沉下去。
  “那你如果真的觉得难捱,就写信给我吧,别叫旁人送,我让我阿爹过来拿,我也会写信给你,有哪里不开心就写下来,别这样不高兴了。”
  祝陈愿摸摸她的头发,声音轻柔地说道。
  宋嘉盈抬头看着她的脸,其实只有自己明白,现在的自己真的处于一种无法挣脱的环境中,事无巨细都要管的娘亲,一心想要往上升的父亲,现在每天开口闭口都是孩子的嫂子和根本不管事的大哥。
  以前还好,可现在大家将矛头都对准她,让宋嘉盈觉得自己一回到府宅中,宛如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她现在在家中越发清冷沉默,听到祝陈愿的一番话,宋嘉盈点点头,“那你一定要早点让伯父来拿,我这之后可能都出不来,想早点看见你的回信。”
  “会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眼见到祝陈愿的食店了,宋嘉盈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回去。
  到了门口后,祝陈愿看到夏小叶旁边的米师傅,心里有些奇怪,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找自己,是国子监又有什么问题了吗?
  “米师傅,是有事吗?进来食店里头说。”
  她过去开门,请米师傅进去坐到石桌边上,夏小叶掩好门以后,直接进去到厨房里头。
  米师傅搓搓手,他又上门求人办事,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小娘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问问明日晚间有空吗?我也是实在冒昧,就是我有个老友,在外征战十几年,今年才回来。你也知道,在战场上哪有全须全尾回来的,手脚都有些不能用了,眼睛也瞎了一只。”
  说到这里,他吸了吸鼻子,还是用很轻松又平静的语气说:“我昨天去看过他,塞外边城的水土真不养人,以前比我白的,现在都黑得跟个炭一样了。精神头也不太好,听他说想吃酱菜,要是有藏介就更好了。原本张娘子还在时,还可以到她那里买一些。如今她走了,我寻摸着满街的酱菜都不合口味起来,只能过来问问小娘子你了。”
  祝陈愿听完他的话,又想起张巧手来了,以及留在她这里的酱菜册子。
  寻思着夏小叶手艺再精进一些时,就问问她要不要学。
  她的心思念转间,直接点头答应了这件事,“并无大碍,等我明日午后将食店要做的菜做完可以过去了。”
  米师傅高兴起来,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说明天午后他领着过去。
  送走了米师傅后,祝陈愿做菜的兴致也不高,挑了以前做过的一样,让夏小叶上手,自己只在旁边看,时不时指导。
  刀功厨艺的好坏,有没有练过一眼明了,她沉默地看着,心里却越发觉得要早点问问夏小叶。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晚食的食客都走光后,祝陈愿回到家就找出那本酱菜册子,之前她翻得不细致,只是匆匆看了一些,现在却发现,有张纸藏在两页的夹层中。
  她拿过灯烛,在桌上摊平,一面纸上写满了活下去三个字。
  字迹很潦草,有的地方写得又格外重,好似要穿透纸背,有的写得又很轻飘飘,可光是活下去这几个字就足够让人心里发沉。
  祝陈愿猜想应该是张娘子写的,在那段难以度过的时光里,就靠着日以继夜写下这几个字,让自己能够有信念活下来。
  可是当她翻转纸张后,却发现自己想错了,这是一封迟来的,没有人看到的信件。
  作者有话说:
  前面最后一章那个簪子的桥段改了,可以去看看。感谢大家支持。
  第43章 松黄饼
  愿见信者安好:
  我知晓当我写下这封信时, 早已就不在人世了。
  从得知患病后,日子一下子就难过起来,麻风病太折磨人, 身上起红斑, 皮都没一块好的,自己一个人住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当时难得庆幸, 爹娘没有被染上, 可是后头, 爹也发病了, 家里只剩下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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