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刘延安静地听她说话,眼神温柔。
  “我在临安时,听人说扬州瘦马天下驰名。你手下什么样的人都有,想来这种训练有素的女子也不少,不如就送一个两个的给你的好堂弟,如何?”小姑娘终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还冲尊贵的承平帝呲了呲小白牙。
  刘延低笑,笑得肩膀都在耸动:“果然是……好方法……”
  “喂!你在嘲笑我吗?!”小姑娘不开心了,揪着龙耳问。
  “没有……怎么可能呢?!”刘延勉强止了笑,装出一副严肃又正经的样子,点点头:“这个办法的确可行,容我好好挑一下人选,择日就送到楚王府上。”
  连语涵对他的表情和语气勉强满意了一点点,郑重地告诫他:“你不要直接赐下去哦,那就太蠢了,他肯定会防备的。我在临安有看到人卖身葬父的,你就让那姑娘卖身葬父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受宠了一辈子的人生赢家,再聪明也不在这些阴谋阳谋上,如果不是有皇桑和一众长辈在,连三估计早就成为宅斗中的炮灰渣渣了……
  ☆、第三十一章
  卖身葬父这一事,要卖入指定目标处其实不容易,尤其目标买主还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
  刘延压根儿就没想过这计划能成功,就算阴差阳错成功了,也起不了什么真正作用,毕竟斗了一世,刘泽这人,他不说十分了解,也有八分。他从来就不是能被女色迷住眼的男人,就算真有能迷住他的女人,那最少也得是连三姑娘这档次的。
  不过看着小姑娘那兴冲冲的小模样,他也不舍得打击她。摘星捞月都愿意,更何况这点小事?
  为了亲眼见证楚王入坑那一刻,连语涵特地向祖母编了理由出门。预定好的卖身葬父地点就在朱雀街西侧,那儿有家酒楼叫太白楼,做的好醉鸡,小姑娘编的理由就是要来这儿尝鲜。
  语涵同秦老夫人说要出去时,正巧碰上二夫人陈氏领着连语湘来给老夫人送连语湘亲手抄的佛经。秦老夫人虽然一眼就能瞧出连语湘的真心假意,面上却仍是有些喜欢的收下了,碍着陈氏在,出门一时倒也不好偏了语涵,便发话允了家里四个姑娘一道出门玩耍。
  连语涵倒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反正她就是出门看热闹,一个人去还是四个人去都无所谓,便换了衣裳和其他三位姐妹一道出门去了。
  安国府千金出门,护卫家仆丫鬟嬷嬷自是不缺,四人乘着轿子直接到太白楼侧门下,由掌柜的亲自引着从贵宾专用楼梯上三楼雅间。跟随的下人乌泱泱占了一整层楼,护卫与家仆皆在二楼守候,粗使的丫鬟仆妇则守在三楼雅间外,只有四姐妹各自两个贴身的大丫鬟在内伺候。
  虽然本朝风气开放,但安国府家教甚严,十二岁下的姑娘少爷都是难得出门,是以除了连语涵之外,其他几个一直都兴奋着,连拥有成年灵魂的连语湘都不例外。
  但她终究不是一般的小女孩儿,兴奋劲过了,她坐在临窗的榻上,眼角余光瞥见连语涵一直都很安静,只是端着茶杯垂眸沉思,便有些好奇:“三妹妹,你不过来瞧瞧么?街上好多新奇物事。”
  连语涵似笑非笑地抬眼,淡淡回了一句:“外头闹得很,我头疼。”
  此话一出,年纪最长的连语蓉顿时就尴尬了。她是极聪慧温婉的女孩儿,平素在家中,因得是四位姑娘里仅有的庶女,从不肯轻易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唯恐哪里行差踏错,叫人耻笑了去。但她毕竟只有十一岁,今日出了府,见了不少新鲜事物,难免就话多了些。她又多心,听连语涵如此说,便觉得她是在说自己,嫌自己太吵。
  连语涵见连语蓉的表情,瞬间就明白她是误会了。但依着连三姑娘一贯骄傲到过分的性子,便不怎么把这些小女儿之间的嫌隙放在眼中,压根儿就懒得解释。
  连语湘也是极冰雪聪明的人物,她或许知道连语蓉是误会了,却没有帮连三解释,而是不着痕迹地从袖子下握住连语蓉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
  连语蓉是有些怕连三的,方才一直讪讪地垂着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此时连语湘的安慰仿佛雪中送炭,她回望的眼神顿时就亲昵了起来。
  看着这些女孩儿之间的小心思,连语涵有些想笑,她也真的笑了起来,却不再看向那边,而是走向另一扇窗,让大丫鬟搬了高凳过来,坐了上去,开始等待窗外的好戏。
  刘延手下的人果然专业技能过硬,干一行爱一行,装什么就像什么。连语涵凝聚目力仔细看了几眼,发现那白布盖着的“父”还真是具尸体。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和嬷嬷被挡住了视线,没发现她在看什么,要不肯定早就冲上去捂住三姑娘的眼睛了,谁让这会儿的连三姑娘还不满八岁呢?
  现场版比预想中的剧情还要有意思,楚王今日并没有乘亲王车架,而是坐了一顶普通的青帏小轿,除了能从四个脚步轻盈的轿夫身上能看出些端倪,任谁也猜不到这轿子里端坐的是位王爷。
  事情发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卖身葬父的女主角估计是刘延按照楚王口味千挑万选出来的,从容貌到身段再到声音,无一不符合刘泽的审美。
  拯救贫寒的美人于困境之中,大约是刘泽此等有钱又年轻的贵公子义不容辞的事情。他先着仆人去问了问具体情况,需要卖身钱葬父的美人梨花带雨地叙述了一遍自己的悲苦身世,那仆人回去复命后,没一会儿便拿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再次走向美人,美人感激涕零,正要接过荷包给恩人磕头,却被一个小女孩止住……
  ——等等?小女孩儿?
  妈蛋!连语湘这个傻逼是什么时候下去的?!!!
  连语涵气得都要喷出火来了,她直接跳下凳子,指着身后的的丫鬟嬷嬷大吼:“连语湘她怎么下去了?!这个蠢货他娘的什么时候下去的?!”
  连语蓉被连三突如其来的怒气和粗口吓住了,一直在吃点心的连语嫣吓得噎住,连咽了几下,又喝了一口水后才怯怯地小声道:“二姐姐她、她就是刚才下去的……”
  “我%……*……%#@¥……****!”连语涵捂住不停起伏的胸口,她觉得此时只有往连语湘那张讨人嫌的脸上踹上两脚才能纾解她胸中澎湃的怒气!
  *
  连语湘心中还残留着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观念。
  那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在哀哀哭泣,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旁,身后一张破席一挂白布收殓着唯一的亲人。在现代本该是无忧无虑的中学生的女孩儿,却狼狈不堪地躲避着街上流氓地痞的调笑,自卖自身,就为了让父亲能够入土为安。
  这样的场景,无法让她不动容。
  “王爷,那边有个小姑娘,大约是哪家的千金出门,拿了钱给那个卖身的女子,说让她回去葬了父亲,却不要她的卖身契……”仆人站在轿旁一五一十地回报方才发生的事,年未及弱冠的楚王听着,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富贵乡出来的小丫头呀,毕竟年纪小,既心软又心善。”刘泽摇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吩咐道:“既然无事了,那便起轿回府罢。”
  “是。”仆人躬身应是,略抬了嗓子喊了一声:“起——轿——”
  离去前,刘泽鬼使神差地掀了轿帘,向那卖身女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连语湘无意间望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却只是一瞬,轿帘被放下,目光再无相碰。
  刘泽摸着下巴微笑:确实是小丫头呀……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把配角塑造得太正面了?
  ☆、第三十二章
  大约除了刘延,谁都不懂连语涵如此暴躁的原因。可惜这唯一一个懂她并且能安抚她的人此时远在皇宫大内,正因一个突发的意外焦头烂额中,鞭长莫及此处。
  连语湘回到三楼后,就见连语涵挡在入口,双手抱胸,冷笑着看她:“二姐姐真是好心肠,不过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怎么不顺手去帮她把父亲给埋了呢?”
  连语湘环顾一圈,发现下人面上俱是又惊又怕,连语蓉和连语嫣也不例外,倒是连语蓉瞧着她的眼神中还有些担心。
  “三妹妹这话我不大明白,”弄不清楚情况,连语湘习惯性地露出温柔和悦的笑,话说得斯文又有条理:“平日里总听夫子念叨‘勿以善小而不为’,给她一些钱于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很有可能就是救了她一辈子。我做了能做到的,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呵!”连语涵不怒反笑,眸色愈发幽深,只是扫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大步下楼。
  连语湘实在不知自己哪里惹到这位娇小姐了,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问连语蓉吧,她也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想了想,她觉得大约是自己的善行太出风头,碍了连三的眼,所以她才是那个态度。
  这样想着,连语湘就放下了心——连三不过是个小孩子,再讨厌她也做不出什么危害她的事,她也并没有得罪过连三,便是连三去秦老夫人那里告状呢,她都是站得住脚的。
  醉鸡也不吃了,连语涵径自上了自己的四人轿,也不等其他三人,直接回府。她现在正处在暴怒边缘,怕再看到连语湘一眼就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揍她,所以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绿袖?”微微掀开轿帘一角,连语涵轻轻喊了一声。
  一直匀速跟在轿子后的大丫鬟之一耳朵动了动,不着痕迹地向前了几步,恰好站在轿帘外,也轻声地应道:“奴婢在。”
  连语涵闭了闭眼,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吩咐了几句话,叫绿袖的丫鬟一一应下,再次回到轿后的丫鬟群中。走着走着,不知何时,一群丫鬟仆妇中,再不见那绿衣的身影。
  先有连语湘当街施善心,后有连语涵大怒摔杯盏。这样大一番动静,早有秦老夫人特地派出来跟着三位姑娘的心腹提前回了安国府,将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上房内,老太太面色不豫,攥着绿檀佛珠的手重重一放,滚圆的佛珠敲击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屋内外皆是静悄悄的,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三姑娘进门了!”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喘着气禀报:“只三姑娘一个,其余姑娘都还在路上……”
  秦老夫人脸色愈发阴沉,直直站起身,连搀扶的丫鬟都不用,自个儿走到房门外等着。
  见到秦老夫人就站在门前张望着,连语涵有些诧异:“祖母?”
  一见语涵,秦老夫人便发觉她的神气不同寻常,秀气的黛眉微微拧起,粉润的小嘴抿得紧紧的,显是心情十分不好。老太太心头一疼,搂过小孙女急道:“可是受委屈了?!快同祖母说,祖母给你做主!”
  连语涵沉默了一瞬,方才还充盈胸腔的怒气就像漏了气一眼,半点儿不剩。她脸色放缓了些,慢了一拍回答:“没有呢。”
  秦老夫人不信,摸了摸可怜的小脸,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好孩子别怕!可是二丫头气你了?你跟祖母说,祖母狠狠地罚她!”
  连语涵仍是摇头,忽然觉得有些累,揉了揉眼睛仰头道:“祖母,我好困……”
  “困了?”秦老夫人见她不愿说,心下着急却也无法,只能让嬷嬷抱起小姑娘,蔼声道:“困了就在祖母这儿睡吧,出去了这么半天,定是累坏了……”连语涵的眼皮一点点阖上,耳边还能听见老夫人吩咐嬷嬷将她抱进碧纱橱安置的声音。
  连语涵这一睡就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怎样的好戏。
  连语湘原本没想那么多,只是简单地花了点银子救了一个人罢了。回府后她见秦老夫人脸色不好,以为是连语涵在她面前告状了,却也不以为意。果然,秦老夫人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回去了。
  变故就发生在一个多时辰后,那卖身葬父的女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这么一点儿时间就把她爹给葬了,然后迅速地打听到了恩人的家,寻上了门来。
  那女子名为薛涛,原是刘延手下经过特殊培训的孤儿,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礼仪容貌无一不精,眼泪说来就来,哭起来绝对没有鼻涕这种不和谐的物事出现,恍如梨花带雨、杏蕊含露,硬生生将安国府的门房哭得心软了,将她放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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