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节

  齐乾忽然笑了,“五姐姐,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没有看透你,我猜测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不对。一开始,我以为你想要用与世无争作为手段博取众人的注意力,后来有了齐麟的事情,我更认为你就是要靠这种手段博取人的死心塌地。可是你依旧是那样,好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你知道吗?你的那种不在意,跟别人的不一样,那是真的不在意,从骨子里表现出来的不在意。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你是不是连自己都不在意?我真的从未遇见过你这样的人。五姐姐,如果这就是你的伪装和手段的话,我不得不承认,你真厉害!天下第一!”
  陌以安没吭声,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过。
  齐乾走到她身边,坐下,缓缓地将头靠在她的身上,就好像是依赖姐姐的弟弟一般,只是疲惫了,想要在亲人的身上寻找一点温暖。
  陌以安没动,任由齐乾这般姿势不雅地靠着她。
  齐乾又缓缓地说道,“五姐姐。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一样,我跟任何人都不一样。我是皇太子,以后会是皇帝,是那个掌管天下的人。只是因为皇宫中太危险,我又是首当其冲的靶子,所以在我尚未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被母后给送出宫去了。被养母养到了八岁,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是从那一刻起,我的世界完全变成了一个紧绷且疑虑重重的世界。母后教导我,对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对任何人都要心存疑虑。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是要我命的杀手。”
  他动了动,握住了陌以安的手,用两只手握住,像是生怕陌以安把手抽走一般。才又继续开口。
  “一开始我还不信,也无法相信,但是当接二连三的刺杀下毒等等手段被人使出来了之后,我才相信,我的世界果然是险恶的。可那个时候,我还是有一丝幻想的。直到从小伺候我长大的丫鬟,也被收买给我下毒,我才发现,原来母后说的真对,我就是注定要成为孤家寡人的,高高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让我放心的人。从此,我好好学习,开始一步步学会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段,一点点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最初的时候,我杀了人,或者是设计了谁的话,我的心里会内疚,我会想他们的亲人在被他抛下了之后会怎么样,那种内疚的心情让我无时无刻不在烦躁着。可是这种烦躁却是没有办法倾泻的。我甚至厌恶我自己,可是我却不能停止。一度,我都以为自己快要被逼疯了。直到后来,为了我的安全,母后跟宰相达成一致,让我以宰相外室之子的身份进入到相府,直到我遇见了你。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要你在我面前安安静静地坐着,我就觉得一切烦躁都平复了。好像只要是有你的那一方小天地,都能让我得到无限满足!”
  说到这儿,齐乾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盯着陌以安,“你知道吗。五姐姐,我甚至嫉妒过你,嫉妒过很多次,甚至就连现在,我还是嫉妒你的。我嫉妒你可以获得那么恣意,我嫉妒你可以活得那么畅快。你明明不比我幸福,可你偏偏能活得比我幸福!”
  陌以安没吭声,齐乾说的,她能够理解,但是不代表她有必要回应。
  齐乾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五姐姐,你教教我好不好,怎么样才能够如你这般,放下一切,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而且不是以退为进故意表现得不在意,而是真的真的不在意?”
  陌以安忍不住张嘴,可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在意?对于她来说,很简单啊,因为她从来都未曾对这个世界投入过任何感情,从来都只是把自己当做是一个过客。什么都未曾投入过,又让她如何能够在意得起来?
  可是对于齐乾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他一直生存的世界,他的一切都是跟这里息息相关的,他怎么可能做到如她这般的不在意?
  陌以安终究是没吭声,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这种经验,是完全没办法传授的。除非是齐乾也跟她这般,经历过不止一世。
  齐乾将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道:“五姐姐,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么?”
  陌以安没吭声,也没有立刻就抽回手,因为手背上忽然传来了一种湿热的感觉,她知道,齐乾流泪了。
  说来说去,此时的齐乾,不过是个累了的孩子。没有了父母,没有兄弟,亲人也不是亲人,连一点儿信任都没有。她只是太孤独了,孤独让他在看到她的时候,变得脆弱。
  不过,陌以安很清楚,齐乾的脆弱只会是一瞬间的事情,不可能长久。这一夜,他也不过是再让自己在她面前放纵一回。以后,他甚至再也不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刻。所以,这一夜与其说他是在释放自己的脆弱,倒不如说他是在蜕变得更坚强更无情更凌厉!
  如果说以前的齐乾,还只是个不成熟的皇太子和皇帝的话,那么这一夜过后,他会成为真正的帝王!
  果然,根本就不需要她说什么,齐乾只是在她身上寻求那最后的一丝温暖,待他释放过后,他会重新披上那坚硬的外壳,成为一个帝王!
  这一夜,没有任何人知道年轻的帝王在储秀宫待了一夜,五更十分才离开。
  但是很快,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选秀工作,正式开始。皇帝只是走个过场看了一眼,直接就定下来了。
  册封宰相之女陌以安为皇后,另外还册封了四位大臣之女为妃子。除此之外,又点了几位小姐分别为昭仪、才人等等的。原本荒凉的后宫,总算是充盈起来了。
  得到这个结果,陌以安并无意外。她知道,齐乾必然会有这最后一次的疯狂。
  疯狂也就疯狂了吧,跟她无关。
  已经到了年尾了,距离新的一年,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也就是说,距离陌以安的十八岁生日,也没有剩下几天的时间了。而陌以安的封后大殿就定在春节前夕。虽然很不合规矩,可是齐乾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定在春节前的一天。
  其他的小姐都被送回府上待嫁,就只有陌以安被留在了宫中。
  别人嫉妒又如何,皇帝摆明了要对陌以安与众不同,她都已经是皇后了,还要占着皇帝的心。不过,见过了陌以安的人,也不乏有把她踩下去的心思。
  皇帝皇后并未大婚,所以陌以安住在宫中,也并未跟皇帝有什么亲密接触。更多的时候,她依旧像是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一般。而此时,整个皇宫之中都在张灯结彩,一边是为了庆祝新年,一边是为了帝后大婚。
  满世界的红,鲜艳而刺眼,这热烈的红色给了陌以安一种别样的感受。她知道,她一定不会完成这个婚礼的。她跟韩泽都还没有过婚礼呢,她如何甘心把这第一次的婚礼给别人?给一个幻境里注定要消失的人?
  按照礼节,虽然陌以安如今已经住在宫中了,但是齐乾跟她仍旧是不能见面的。可是如今这皇宫中没有任何的长辈,就只有皇帝最大,谁能管得住皇帝?
  尽管不断地有老太监老嬷嬷跟皇帝说,大婚之前双方不宜见面,这样不吉利。但是齐乾根本就不信这一套。
  他向来认准,他的事情他做主,这世界上的事情,全部都是事在人为!
  大婚前夕,齐乾去见了陌以安。
  这是自从他颁发圣旨封她为后以来,第一次来见他。说实话,他心里其实是害怕的。他害怕她拒绝,害怕她做出什么来。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去见她!
  可到了大婚前的这一天,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甚至有种感觉,如果今天不去见她的话,他可能会永远失去她,无论是失去她的人,还是失去她的心,这都不是齐乾想要看到的。
  对于齐乾来说,陌以安就是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片记忆,也是他心底最无法割舍的那一段记忆。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他能够割舍下这个五姐姐,那么他才会真正地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这样。如果有一天,他必须要选择……
  不,现在还不到那一天,他不会那么做的。或许永远都没有那么一天,那么他就可以保留永远了,不是吗?
  想象永远都是美好的。
  齐乾到了陌以安在宫中临时居住的院子时,正看到陌以安站在院子中,低头望着那一院子的腊梅沉思,思绪好像是飘了很远很远。
  “安安。”齐乾走到了她的身后,低声叫道。
  陌以安回头,冲齐乾一笑,“乾弟弟,我不会做你的皇后的。”
  齐乾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为什么不!圣旨都已经下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皇后。哪怕是你逃跑,你还是我的皇后,上天入地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
  陌以安轻轻一笑,并没有因为齐乾的话而恼怒,“六弟,你不用那么执着。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想要的并不是我,只是那种感觉,和那段记忆。有那些在,就足够了。那样的话,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帝王。对于你来说,这才是最好的。”
  齐乾却是瞬间就涨红了脸,“我不用你告诉我什么是最好的,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管好自己就好!”
  陌以安无奈地摇头,看向齐乾的目光充满了不认同。
  齐乾怒急,最后狠狠地说道:“安安,你好好地准备封后大殿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说完之后,齐乾直接甩袖而去。在出了宫门的时候,他吩咐禁卫军,看守好后宫,尤其是未来皇后这里,如果未来皇后出了任何差池,他们所有人都要掉脑袋!
  看着齐乾怒急离去,陌以安只是微微叹气。
  这一夜,齐乾都很不安稳,他生怕听到禁卫军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不见了。不过,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他的皇后还待在宫里,好好的。
  这一天,封后大殿开始。他当初登基的时候是仓促登基的,没有什么典礼,原本是应该好好办一次,但是显然,当时国内局势十分不稳,他一点儿也不想再出什么乱子,就只昭告天下便罢了。可如今的封后大殿,他却是让礼部一定要弄周全了。其实这个时候国库并不充盈,但是他还是不想委屈她,想要给她一个没有遗憾的封后大殿。
  就算是任性吧,好歹也要让他任性这么一次。
  一切都很完美,布置、礼仪,都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齐乾就站在祭台上等他的皇后,看着她一步步朝她走来,齐乾已经尽力克制了,可是他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丝笑容。她,就是她!齐乾很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这个女子,她对于自己来说,是不同的。这世间的任何女子都不能跟她相比。
  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近,齐乾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跳如鼓,他竟然也会紧张。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他没有紧张,面对百般作乱的朝堂时他没有紧张,可是这一刻,他竟然紧张了!
  齐乾脸上带着他这一生最为灿烂的笑容,迎接他的皇后。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上最后几层台阶时,忽然,祭台下几个台阶站着的几个侍奉的太监,竟然丢掉了手里的祭品,换上了软剑朝着他的皇后刺去!
  这一瞬,齐乾感受到了自己血液的温度,绝对是低至零度。很冷很冷!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忘记自己身处险境,只想要救她,救她!
  可是,眼看就来不及了,那几个刺客距离她实在是太近了,太近了!他无法阻止。
  齐乾目眦欲裂地大吼着朝她身上扑过去,想要帮她挡掉那些剑。但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就要被那几把剑刺穿身体,他却无能为力。这一刻,齐乾是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安危的。
  可是,那几个刺客的真正目标,显然不会是陌以安,而是齐乾。
  他们之所以先刺向陌以安,就是为了引齐乾扑过来。不然的话,以他们跟齐乾的距离,只怕是还不等他们跑上祭台刺中齐乾,就已经有护卫过来拦阻了。所以,他们这算是引蛇出洞吧!显然,陌以安这个诱饵非常好用!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或者说是根本就忘记了,陌以安曾经的那诡异的身手。
  看到齐乾不管不顾地普股哟来,陌以安不是不感动的。然而,除了感动之外,她所能为齐乾做的,也就是救他一命。
  陌以安出手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快得几乎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就在齐乾眼看要受伤的那一刻,几个刺客几乎是同时向后倒去,摔下高高的祭台,血肉模糊。
  惊魂未定的齐乾,眼中却只有陌以安,“安安,你没事……”
  他的声音,尽管已经极度克制了,可依旧是带着颤抖。
  陌以安叹了口气,点点头,“我没事。不过皇上,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还是马上回宫得好。”
  说完这些之后,陌以安竟然直接转身下了祭台。
  齐乾一愣,他还想要继续完成这祭祀大典呢。但是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陌以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祭台那长长的台阶之下!
  齐乾的拳头顿时就攥紧了!
  可不管如何,他算是已经跟他的皇后出成婚了,她终于是他一个人的了。
  皇帝的婚宴,自然是没有不长眼的敢胡吃海喝。
  于是,齐乾非常清醒地到了坤宁宫,看到了烛光摇曳下的皇后。
  她已经脱下了那一身象征着皇后威严的礼服。整个人一身素衣坐在红烛之后,好像是在等他。
  他进去的时候,她缓缓抬头,眼眸清澈,“你来了。”
  齐乾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乾弟弟,你可以做一个好皇帝的。”陌以安看着齐乾,微笑着开口。
  下一秒,齐乾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只记得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陌以安好像在跟他告别,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听不见了……
  148考验结束
  醒来的时候,陌以安看着周围那一片桃花,还有根本就看不到顶的山峰,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终于从幻境中出来了啊。
  没错,大婚的夜晚,她打晕了齐乾。
  然后,她把齐乾的外衣脱掉,让他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周围的凌乱也都收拾好。她还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那皇后朝服,折叠好,放在边上。
  做完这一切,陌以安就坐在床边上,看着齐乾。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齐乾定然不是一般人,只不过没想到,他竟然是被皇后放在了民间的太子。
  无论如何,兜兜转转,她都不可能跟齐乾又什么的。在她眼中,从一开始他就只能是个弟弟。
  这个幻境中的三哥陌瑾彦说的很对,她一直都未曾把他们真正放在心上。不管是这里的谁,她全部都未曾付出过真心。她所做的,全部都只是表面,让她自己可以随时抽身。
  是呀,她随时随地都准备抽身。
  距离零点越来越近了,陌以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安静得了无生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一派威严:“你可愿长生?或者只活一世?”
  陌以安不想去听这个声音,但是这个声音却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回荡,让她根本就避无可避。
  好半天,她才问道:“何谓长生?又何谓一世?”
  那个声音果然又回答了,“长生,你可以永生不死,比普通人多活千年万年,你可以拥有无尽的法力,你可以如神仙一般活着!活着,你失去所有,沦为只能活百年的普通人。”
  陌以安深吸口气,“不管是长生还是只活一世。我只想快点通过这狗屁的考验!我要出去,我要见我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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