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似霓虹自黛青天际生,似明月自臧蓝沧海生,似一切光辉在宇宙深处生,刹那间,挣扎中窒息欲死的太史阑,逐渐模糊的视野,也被那一霎极致光华照亮。
  天地暗灰如鸿蒙,混沌的色彩里,一点亮光似自天涯而来,穿透苍穹如白电,倏忽跨越千万里,然后,如雪色大丽花,绽放。
  满目辉光。
  “嚓。”
  百年老树一剑断。
  “砰。”
  一剑断树的容楚并不罢休,半空一翻身,一脚蹬在那收势不及的灰影身上,将他重重蹬在树身上。
  “啪。”
  飞奔的冲力、容楚的脚力和撞击的作用力叠加,那人仰头哇地喷血如火焰散,沉重的大树也瞬间轰然倒落,将竹屋砸碎。
  惊呼惨叫声起,容楚并不停留,脚尖在倒下的树身上一点,飞快掠向落地的太史阑。
  太史阑没有晕去,树倒那一刻绳子松开,她立即抓住绳子一扯,将绳子扯在手中,以避免再次被人勒喉。
  她从来就有野兽般的直觉,还有野兽般的恢复能力。
  那头持绳的人刚被容楚断树声势所惊,没想到太史阑反应这么快,绳子竟然被夺去。
  太史阑绳子到手,头一抬,眼睛已经盯住了倒下的树丛里,一个狼狈爬起来的人,二话不说便冲了过去。
  此时容楚刚掠来准备给她渡气,掠到一半,停住。
  他看见那披头散发、脖子上还有一道淤痕的女子,眼睛血红,狼一般地跳起,一头扑倒了一个刚从断树下挣扎出来的男子,死死压在他身上,一肘抵住他咽喉,一手拿出刚刚勒住她脖子的黑色绳索,往那人脖子上一绕,双手交错一扯——
  容楚一怔。
  太史阑跪在那人身上,双手用力拉扯绳索,那人在她身下痛苦挣扎,发出断续的呻吟和求饶,太史阑听而不闻,仰起头,用嘶哑得几乎难以辨别的声音,大声数,“十、九、八、七、六……”
  这回容楚也怔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杀人的快感吗?
  “……一!”
  最后一声数完,太史阑霍然松手,绳子一抽收回袖中,然后,退开。
  那人没死,脸色青白,痛苦而意外地蜷缩在地上,捂着咽喉不住咳嗽。
  太史阑已经再也不看他一眼。
  这一刻容楚的心忽然跳快了一拍。
  不是震惊,不是害怕,而是为此生初次邂逅的独特个性而惊心。
  狠绝、犀利、恩怨极度分明。
  她动手,是因为对方伤害她,她要立刻还回去。
  她数数,是算着自己被吊了多长时间,就还给人家多长时间。
  一个连仇恨和生死都能计算并约束的人……
  容楚忽然闭了闭眼睛。
  “你……你敢伤害我们……”先前出手阻拦容楚的灰衣人已经倒在地下,瞪着眼前凶狠的女人,“你敢!你会死无全尸!”
  太史阑看着他白胖的脸,没有胡须的下巴,忽然道:“人妖!”
  “你!”
  “人妖,告诉你那变态主子。”太史阑声音嘶哑而冷,“谁要杀我,我就宰她!”
  那白胖无须男人看她半晌,点头。
  “好,你狠,不过再狠又怎样?终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的话后悔。”
  太史阑没有表情,把绳索绕在自己手上。
  “不过我不会替你转告……”白胖男子冷笑着慢慢闭上眼睛,“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一只脚踏上他胸口,白胖男子诧异地睁开眼,迎上容楚古井不波的眼神。
  “现在不准死。”他道,“给我带句话回去。”
  白胖男子忽然开始发抖,眼神惊恐,似乎活着回去带话,是比死还更可怕的事。
  “问她。”容楚极慢,极冷地道,“玩够了吗?这回,我生气了。”
  ☆、第二十二章 你是谁?
  这个人生气原来是这个样子。
  还是在笑,还是平静,只是笑得令人发寒,平静得像压抑住了某种澎湃,却不知道会在何时破堤而出。
  太史阑被容楚亲自一路送回家,这一次她终于感受到了这个她心中的“娘娘腔”,不怒而威的凛冽。
  容楚没杀那人妖,那人妖脸色却比死还惨,很明显他觉得活着回去绝对比就此自杀要恐怖得多,但容楚不让他死,他便也真不敢死。太史阑看他爬起来的时候,裤子都整个湿了,先前视死如归的风范,被容楚一句话给压成渣。
  她有点不明白,天下至难,唯死而已,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瞄一眼容楚紧抿的唇,这人平日嬉笑悠游,一旦真的沉下脸,久居高位不怒而威的气质便令人凛然,像神挥去云端雾气,现一尊烁目金身。
  或许,有人虽然不断撩拨容楚,却不敢真正过了他的线,所以当容楚震怒,那一方的人便会退缩,乃至多虐几个人给容楚出气?
  真是一群变态。
  太史阑掀开马车车帘,身后山上人影闪动,容楚的护卫在处理狼藉的战场和受伤的人,动作熟练,看样子都是此中老手。
  或许针对此事,容楚也会有他的处置,但一时半刻,她是别想看见了。
  太史阑自认为不是个好奇心强的人,可是看着马车朦胧光影里,容楚分外艳又分外清的容颜,心中也免不了一番猜测。
  这事儿,八成又是一场难以消受美人恩。
  晋国公位高权重,容氏家族势力雄厚,能对他或者敢对他表现这样占有欲的,想必身份也不凡。
  刚才那人妖转述的话的语气,活脱脱就是一位傲娇型公主病患者。
  至于容楚生气的原因……太史阑忽然不愿意去想。
  马车一停,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容楚掀开车帘,邰府到了。
  “我不进去了。”他道,“我的马车送你回来,邰府应该不会为难你。”
  太史阑根本不在意邰府的态度,不过还是因他难得的好心点头表示感谢。
  “今日你赢的那个斗艳。”容楚盯着她的眼睛,确定她不知道真相,此刻也不打算拿来取笑她,“其实奖赏不仅是我的一个要求……”
  太史阑看着他。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月色,清冽如碧泉,容楚忽然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微微一笑,“算了,我想有些事你也没兴趣。”
  太史阑点点头,也不问是什么事,转身便走。
  她心里觉得邰府也不是久留之地,想着回去把值钱财物打个包,换件衣服就走。
  “等等。”
  她回身,容楚掀开帘子,递出来几个小瓶。
  “黑色瓶子治疗瘀伤,外用,敷在脖子上;红色瓶子内服,每日一次。”他的眼光落在她淤痕犹在的脖子上,“别忘记用。你本来就不太好看,这样子更像吊死鬼。”
  太史阑心中刚刚涌起的一点温暖感受唰一下被浇灭……
  “你很好看。”她默了一默,接过瓶子,“跟娘们似的。”
  瓶子一揣,转身就走,理他什么表情。
  ……
  停在街角的马车没有立即走,容楚看着太史阑被迎出来的家人接进去,才缓缓离开。
  马车微微摇晃,容楚的神情又恢复了淡淡的静。
  刚才,想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京。
  想问她想不想做一个掌握一切的人。
  想告诉她,今日龙头节之比的真正意义,想说原本是要选拔一个优秀的少年,走进南齐最重要也最危险的枢纽之地,但最后,他看中了她。
  他看见了她的无双心性和少见才能,那不该在安州这样偏远的南地被埋没。
  然而……最后一刻改变主意。
  那一刻她被吊起的场景在眼前晃动,她脖子上的勒痕似也将他的呼吸勒紧。
  他忽然心中一软,放弃了某种坚持。
  丽京虽美,权力虽美,但繁华荣盛的背后,是更多的诡谲杀机,阴谋阳谋。
  也许……她不适合。
  便让这朵带刺的冰花,在南国的风里慢慢融化,开出新的柔软吧……
  马车辘辘前行,午夜长街在车轮下铺开一道漫长的青光,车身渐行渐远,一直走进黑暗的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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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阑刚跨进邰府,就知道今晚的落跑计划要夭折了。
  邰府管家从大门就接了她进去,婆子又跟着接到后院,直接将她请到了邰柏的院子里,那里灯火通明,看样子人都在。
  邰家规矩,晚饭都是要在邰柏院子里吃的,男一席在外堂,女一席在内厅,如果人不多,少爷们不在,就归成一席。
  此时已经过了晚饭时辰,难得人还这么齐全,太史阑嘴角慢慢勾起,知道前几天的怨气积累,再加上今天坏了邰世薇的好事,邰家上下的疑惑和憎恨,今晚终于要爆发了。
  一进门,就看见邰世涛在少爷堆里,悄悄地给她打眼色,眼神忧虑。太史阑瞧了他一眼,觉得心情不错。
  内厅里邰柏也在,和邰夫人一样衣冠齐整地坐在上头,桌上菜肴齐整,热气已失,小姐媳妇们却没有坐在桌边,而是按序坐在堂下,一个个腰背挺直,目光灼灼,尤以邰世薇表情最为兴奋,虽眼睛红肿,但一脸跃跃欲试。
  “吃过晚饭没有?”邰柏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太史阑想象的问罪,只伸手指指桌面,淡淡道,“没吃的话,吃饱了再说话,免得人家说我家虐待女儿。”
  太史阑瞟瞟那一桌丰盛的菜,坐下就吃,她先前拒绝了容楚关于用餐的邀约,肚子早已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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